“陈先生，冷静点。”蔓青盯着陈俊，目光如炬。
叶宁向蔓青摇摇头，摆手示意无事，然后看向陈俊，指着桌上的木盒，说道：“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陈小姐之所以被害，原因就在这块玉佩上。对方见财起意，便想着杀人夺宝。只不过事与愿违，玉佩被陈小姐事先藏在了房中，那人最终什么也没得到。”
可既是什么也没得到，那帮人又如何肯善罢甘休呢！
叶宁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然后状似不经意地问起：“陈小姐失踪后，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进过她的房间吗？”
陈俊闻言一愣，垂眸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没有，丽丽失踪后，她的房间一直都是我在打扫，没有其他人进去过。”
不仅如此，为避免触景伤情，除了定期打扫外，其他时间里，那间屋子也一直都是锁上的。
想到失踪多年的妹妹，陈俊的情绪一时有些低落。可就在这时，他脑中倏地灵光一闪，想起了一件事来。
记得在妹妹失踪后不久，他因疲于奔波，曾连续几月卧病在床。而在他生病期间，一直都是表妹杨妍在照顾自己。
除此之外，杨妍还曾主动提出要帮忙打扫表姐的房间。因着同是本家，自己又卧病在床，所以他当时并未犹豫，直接将房门钥匙交给了杨妍。
只是在这段期间，他曾多次听到隔壁房间隐隐传来一些声响。而他以为是杨妍在清扫房间的缘故，是以心中并未多想。
可如今看来，这其中似乎透着一些蹊跷。
方才这位六姑娘说妹妹是因玉佩而死，之后又问是否有其他人进过妹妹的房间，莫非……
一瞬间，陈俊的脑子是懵的，他如何也想不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丑陋不堪。
“我有段时间生病，曾将房门钥匙给了表妹杨妍，让她代为打扫丽丽的房间。”陈俊缓缓抬起头，一双猩红的眸子紧紧盯着叶宁，一字一句道：“所以，丽丽的死，和杨妍有关？”
叶宁摇摇头：“不止是杨妍，还有她的男友崔浩。”
看着眼前面无血色，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的青年，叶宁敛了敛眸，却仍是说道：“三年前，陈小姐在旅游途中，从一位落魄的农户手里，低价买到了这块玉佩。通过鉴定得知它是件价值连城的珍品后，她便计划着要卖掉玉佩，换取资金来资助你的事业。可这事却无意中被杨妍知晓，而杨妍又暗中告诉了其男友崔浩。两人见财起意，多番施计不成后，便合谋杀害了陈小姐。”
听了这话，陈俊怔怔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久久无法言语。
不知为何，冥冥中他相信眼前之人所说的就是事情的真相。
他的妹妹竟是被自己的亲表妹给害了，可恨他一直被蒙在鼓中，甚至还因为妹妹的失踪而对杨妍多加看顾。
现在看来，这一切简直就是个笑话！
“你知道陈小姐怎么死的吗？”叶宁摩挲着腕上的玉镯，抬起头看向陈俊：“她是被活埋致死的。”
“三年前，杨妍假说有认识的人想高价购买玉佩，邀陈小姐出门详谈。结果，她将陈小姐诱骗到一个偏僻的山脚下，趁人不备，让暗中埋伏的崔浩开车将其撞伤，意图抢夺玉佩。可玉佩却并不在陈小姐身上，所以他们并未得逞。”
“事后，杨妍和崔浩二人见陈小姐满身鲜血，便误以为人已经死了，为免事情暴露，遂将她带到附近山上匆匆掩埋。而当时，陈小姐仅仅是暂时休克，还并未断气。”
是啊，陈丽丽并未断气。但在醒来后，在潮湿阴冷的土层下，也只能绝望又无助的死去。
叶宁轻轻叹了口气，转眸看向窗外，午后的阳光正好，树叶却早已凋零。红颜枯骨，即便是生命最美好的年华，时间到了，也只能黯然地随风而逝。
她缓缓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身旁神色颓靡的陈俊，问道：“陈先生想和令妹当面聊聊吗？”
陈俊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猛然抬头看向叶宁，眼中露出了一抹震惊之色：“你有办法让我见到我妹妹？可是……可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叶宁笑了笑：“当然可以，不过通灵之术罢了。”
说完，她施法为陈俊开启阴眼，同时也召出了陈丽丽的阴魂。
片刻后，陈俊回过神来，一张惨白的脸赫然出现在他眼前，恐怖异常。
即便对妹妹感情甚笃，乍见之下，陈俊一时间也难以适应。
半晌，他压下心头恐惧，嗫嚅着说道：“丽丽，你……”
“哥，是我，你别害怕。”似是明白他内心所惧，陈丽丽主动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陈俊心中一滞，顿时为自己的胆怯羞愧不已。“对不起，丽丽，都是哥哥没用……”
“这不怪你，只恨我当初识人不清。”陈丽丽说着低头叹了口气，而当她再抬起头时，眼中已是冰冷一片，“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等我出来了，他们谁都别想好过！”
“丽丽，你放心！”陈俊握了握拳，赤红的双眼中满是坚定之色，“哥哥会为你报仇的，我回去就报警，一定将他们绳之以法。”哪怕是拼上这条命，他也要为妹妹手刃仇人。
“不用了，哥哥。”陈丽丽摇了摇头，“我的仇我自己亲自来报，你只要帮我将骸骨取出来就好，具体怎么做六姑娘会告诉你的，其他的事你别管了。”
三年过去，很多证据都被毁了。若是现在报警，证据根本不足，再加上崔浩的舅舅有些来头，不论他之前看不看重崔浩，为着自己的声誉与官途，最后也可能是拉上一个替罪羊而已。哥哥已经为她付出太多，她不能再让他继续蹉跎了。她的仇，还是自己来报吧。
陈丽丽闭了闭眼，努力将眼底的不舍掩去：“等一切结束后，我就要走了……哥哥也重新开始生活吧，别再为我牵挂了。”语罢，她的身影渐渐变淡，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丽丽——”陈俊一怔，不禁失声大喊。
而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慌忙扭头看向叶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满目悲切道：“六姑娘，我还有话要说，您再帮帮我……”
“不是我不帮你，而是她的骸骨还在蒙山上，魂体是无法离开太久的。”叶宁说着上前将陈俊扶起，并递给他一面古朴小镜，“这面镜子被我施了秘法，你明日去蒙山，右手持镜，镜面朝下，顺着镜面光线指引便能找到她的尸骸。届时你只需将骸骨妥善收葬，剩下的陈小姐自会亲自去解决。”
想了想，叶宁还是添了一句：“既然陈小姐希望亲自手刃仇人，陈先生还是尊重她的选择为好。”
陈俊吸了吸鼻子，手里紧紧攥着那面小镜，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说到底，还是自己无用，若非如此，又如何累得妹妹死后还要不得安宁。
一时间，陈俊的心中泛起阵阵苦涩。
而在这时，一张支票却突然递到了他的眼前：“虽说在商言商，但我收酬金有时也看眼缘。陈先生即便早年孤苦，后半生却是福泽深厚之人。这里有一百万，是玉佩一半的价值，全当我提前结个善缘吧。”说着，叶宁将支票塞入他的手中。
陈俊愣愣地看着手里的东西，沉默片刻后，他缓缓抬起头，红着眼眶深深地看了一眼叶宁：“六姑娘的恩情，陈俊没齿难忘。”
叶宁听罢，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谈不上什么恩情，不过是拿钱办事，收多收少而已，陈先生不必如此。”
说完，她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转而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这里就不多留陈先生了。只是陈先生千万记住——等事情了结，一定要将这面镜子和陈小姐尸骨一起安葬，否则她是无法顺利往生的。”
陈俊神色郑重地点点头：“我记住了，六姑娘放心吧。”
随即，他躬身向叶宁深施了一礼，而后才转身朝着门外慢慢走去。
落日余晖中，他清瘦的身影渐行渐远，带着一身孤寂……
叶宁伫立门前，看着他一步一步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终是轻轻叹息一声。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谁也逃脱不了。
她重新回到偏厅坐下，缓缓摸着手腕上的莹白玉镯，一时间思绪万千。
“吱——”
厚重的朱漆大门徐徐关上，有缘人也已离开。
蔓青关上门回到偏厅，看着叶宁一脸深思的模样，没有开口多言。
她慢慢走到叶宁身后，为她轻轻捏起肩膀。淡淡的光晕透过窗子洒进来，给房间罩上了一层橙色的薄纱，幽光浮动间，岁月静好。
肩上轻轻的触拂，让叶宁从繁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握住蔓青的手轻轻拍了拍，不欲让她继续：“好了，蔓青。你也累了一天了，坐下歇会吧。”
等蔓青依言坐下，叶宁倒了一杯茶放入她的手中：“蔓青，在我心里，你和秦远都是我的家人，所以你不用这样……”
“可在我心里，您是我永远的主子。”蔓青出声打断了叶宁未说完的话。
若没有叶宁，她仍是当年那个身负血海深仇，只能眼睁睁看着仇人逍遥法外的小小孤女。最终，也不过是成为乱葬岗中曝尸荒野的一缕冤魂。
是因为叶宁，她才能重回人世并且大仇得报，所以叶宁是她永远的主人。为此，她情愿生生世世伺候叶宁，为她排忧解难，为她肝脑涂地。
叶宁怔了怔，看着身侧蔓青那张英气却不失美丽的面庞，模糊地回想起当年与她初见时的情景。
那时她身边已有秦远，可秦远身为男子，行事起来有诸多不便。因此，她便想着再寻一位适合的仆从。最终，在途经一处小树林里的乱葬岗时，她遇到了气息奄奄的蔓青。
当时她们是怎样说的呢？
“姑娘说的可是真的？您有办法让小女报仇？”
“当然，只是我从不做赔本的买卖。我可以帮你报仇，但作为回报，你得生生世世当我的仆从，不知你意下如何？”
“小女，不，奴婢愿意！只要姑娘能帮我手刃仇人，奴婢愿意生生世世伺候姑娘。”
“你可想好了，我说的不是这一生，不是下一世，而是生生世世！”
“奴婢心意已决，还请姑娘赐名。”
“蔓草寓意长久且生机旺盛，以后你就叫蔓青吧！”
“是，蔓青谢过姑娘!”
……
这便是叶宁第一次见到蔓青时的情景。
直至今日，回想起当年在荒坟岭抬头与她对视的蔓青，叶宁心中仍是感慨万千。
她当时会收下蔓青，或许正是因为她眼中的那份执着，一如从前的自己。
铛……铛……铛……铛……铛……
一阵钟声突兀响起，瞬间将叶宁的思绪从过去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她看了看身侧的蔓青，终是问道：“蔓青，你后悔过吗？若是你后悔了，我可以……”
“蔓青从未后悔过。”蔓青再次打断叶宁的话。
“可每生每世都这样活着，不会觉得无趣吗？除了我和秦远，你不会再有家人甚至子嗣。这样，你也不会觉得遗憾吗？”叶宁喃喃说道。
蔓青摇了摇头，望向叶宁的目光中满是坚定之色：“我从未后悔，姑娘不要多想。”
怎么会觉得遗憾无趣呢？寻常人只活一世，死后在奈何桥走一遭，便又是新的一生。而她却能以这样的方式长久地活着，历经朝代更迭，看尽世事变迁，怎会觉得无趣？
况且，经历过密友和族亲的背叛，除了至亲之人，她已不想再挥霍多余的感情。而昔日的至亲之人已死，如今她唯有叶宁和秦远，哪还需要什么家人朋友，更何况是子虚乌有的子嗣？所以，她从未觉得有什么遗憾。
不愿叶宁再为此烦恼，蔓青起身将屋角的琉璃灯点亮，即便窗外暮霭沉沉，室内依旧明亮如昼。
看了看时间，蔓青出声提醒道：“时候不早了，姑娘该饿了吧？”
叶宁微微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点了点头道：“确实有些饿了。”
“正厅里还有些点心，姑娘可以先吃些垫垫肚子，我这就去后院做饭。”蔓青说着朝门外走去，穿过长廊去往后院。
因不喜来回奔波，当初盘下这家铺面后，叶宁趁势将店后的地皮也一齐买了下来，稍作整砌一番后，便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用作平日休憩。
饭做好后，蔓青叫了叶宁，两人在餐桌前落座。
饭间，蔓青问叶宁：“秦远到时间回来了吧？”
叶宁将手中的筷子放下，沉吟片刻，慢慢说道：“唔……差不多就是这几天了。我昨晚推算了下，他这次的降生之地在春城。索性这几日也无事，我们明天就动身过去吧。”
蔓青了然，随即便不再说话，专心吃起饭来。
晚上，叶宁洗漱后来到楼上书房。她径直走到桌案前坐下，摊开一卷书册，将其翻到新的一页，略做沉思后，便开始提笔书写。
“第九万零八名，陈丽丽……”
不一会儿，叶宁便将事关陈丽丽的前因后果尽皆记录在册。她搁好毛笔，待字迹晾干，便将书册重新合上。
耀眼的灯光下，墨色的封皮上印着一串漂亮的簪花小楷：灵媒记事。
放好书册，叶宁伸了一个懒腰，起身回房准备睡觉，然而她刚回到卧室，就发现床前多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叶宁无奈：“孟婆，您下次现身时，能不能提前打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