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异常乖巧安分地待在家中,伴着晴日的暖阳在花廊下悠然饮茶、引蝶弄花。
昨日的有惊无险一经渲染,几只妖孽皆惊,说什么也不许我再独自出门。我点头不迭,欣然听从。一方面,不想让爹娘担心;另一方面,更怕激起几个男人的杀戮心。
只是,我有得饶人处且饶人之心,那个妖姬不见得有知分寸之觉悟。
尽管我心里不愿去想却也明白,几个男人一夜未眠,背着我窃窃私语,一定有不想让我知道的打算。这打算和那几双阴鸷眼神中隐藏不住的杀意尽管是出于爱护我之意,但已然让我心惊。于他们要追究的对象而言,更该胆寒至极。
我轻叹口气,抬眼望着湛蓝似琉璃、清净无云的天空,骤然对这华丽美好却也虚幻陌生的遥远时空唏嘘不已。
不幸如关盼柔,如花年华空惆怅,娇柳之身赴来世。幸运如我,一朝旋成富贵身,更有蓝颜随心畔。
正摇头晃脑地对着绚丽多姿的大丽菊轻吟浅唱、自娱自乐,一阵细细的风吹过,带来几声细碎轻脆的响声和簌簌的摩挲声,宛若系在女子脚踝上的银丝彩铃被裙角撩起发出的小小吟唱。
我一怔,瞬间心小小一惊,继而弯眉微笑,泰然自若地烫好一只崭新的紫砂杯,徐徐往里注入泡好的白牡丹,清香鲜爽的茶香顿时弥漫在清新的空气中,随着清风缓缓飘向远方。
“来者即是客。客人,不坐下来饮一杯香茶吗?这茶,跟你可是很配呢。”
一声冷哼毫不犹豫地响起,十分高傲中夹杂着三分轻蔑、七分怒气。
“‘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你本是如花若月的绝世美人,何故入魔,又何苦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呢?”
客人站着,我也不好坐着。
悠悠然站起身回眸,我目不转睛地看向眼神凌厉似飞刀、周身寒气溢如冰的绰约女子,笑意浅浅,目光深深。
“柳清泉,我还以为是多么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尤物,不过如此!”
卸去半面轻纱的女子唇亮如朱、媚眼含恨,嗓音却低哑沉厚,裹着千丝万缕的嫉妒与不服气。
我轻笑,不以为意地拨好被风吹乱的鬓角。
“世上美人很多,有的美在五官眉眼;有的秀于青丝雪肤;还有的见长于内里慧华。如你这般,眉眼妩媚动人、雪肤花貌千金难求、气质自华,为什么偏要作出这副损心折貌、徒添皱纹的愤懑表情呢?”
“哼,马上就要命丧于我手的人,还有心情说那么多废话!”
水颜媚脸色忽明忽暗,红白交替,甚是诡异。
“啧啧啧,这么美丽傲气的女子竟然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婆,真是可惜可叹可怜哪!”
我继续耐心地保持微笑,虽然“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招在此刻完全不起作用。
“你说谁是魔婆?”
水颜媚着恼地瞪着我,妖异双瞳简直要迸出火花来。
我同情地望着恼怒不已的女子,止不住叹息。
女人,果然听不得别人说她老。
“我请你喝茶你不领情,我夸你漂亮你说我废话,我说实话你又骂我,你到底想我怎么办呢?”
我委屈地扁扁嘴,可怜巴巴地往后退。
“我要你的命!”
水颜媚一声怒吼,绚丽彩衣迎风而起,宛如一只五色缤纷的…老孔雀。
嗖嗖几声箭破空气声,水颜媚原本伸向我的玉掌倏地收回,全神贯注地与仿佛长了眼睛般在她周围逡巡盘桓的银箭周旋。
我冷眼看着水颜媚手忙脚乱、体力渐渐不支的模样,趁势甩出数枚金针。
水颜媚惊呼一声,随着被她打断的箭矢一起重重落在地面,线条动人的胸部随着渗出的血丝起起伏伏、喘息不断。
“你这个妖女,竟然暗算我!”
水颜媚嘴角沁出墨色血丝,眼神愈加阴郁,一副恨不得将我吞吃入腹的神情。
“你言重了。我只不过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罢了。比起你暗算我和我朋友的那些招数,我对你已经很仁慈了。”
我将手中余下的金针放在桌上细细观看,不禁暗道,赵明月,我又欠了你一份情。
“哼,你以为几根小小的金针能奈何得了我吗?”
水颜媚踉跄着站起身,脸色灰暗、神情倨傲。
“你还是不要说话了。”
我好整以暇地刮开浮在水上的叶沫,轻尝已有些凉意的茶水。
“金针要不了你的命,可是你之前受的重伤却足以让你死上千次。为什么这么没有耐心,不等到养好伤再来找我算账呢?”
水颜媚蓦地心惊,妖瞳不似先前那么明亮惑人。
“就算我要死,也要拉你陪葬!”
我摇头,再叹息。
也是个桀骜孤高、爱恨昭昭、富丽霸气如牡丹的女子。只可惜,她的手段不光明。更可怜的是,以如此不光明手段夺得的男人也无法爱她。
“休想!”
眉眼冷寒、眸光慑人的俊挺男子悄然现身,傲气十足地伫立在表情复杂得有些扭曲的女子面前。
水颜媚呆了一呆,看向我的眼神更加仇恨狠辣,似乎要射出几颗子弹来。
我抿了抿嘴,不赞同地看向神色肃然、喜怒不惊的心,吃惊的表情不亚于失去妍色的妖姬。
这种行为,算不算小人?
清脆到有些尖细的短笛声幽幽响起,刺得人头脑发麻、双耳一阵轰鸣。
我甩甩头,将刺耳的邪声抛在身后。
“你,无药可救,死不足惜。枉我还对你心生同情,你到死也没想到要放过你那些可怜的侍女。”
“衣儿,你竟真的狠心不来救我么?”
水颜媚喃喃自语,绝望上涌,弥漫满眼。
“你明知他不会来,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是不是?”
我环起双臂,有些愕然地挑眉。
什么时候,病秧子竟摆脱了这个妖姬的精神控制?
我没料到,徒添惊喜;水颜媚没猜到,更添悲伤。
“住嘴,小贱人!若不是你,衣儿会如此忘恩负义、弃我于不顾吗?若不是你,我又怎会如此心烦气躁,忍不住要来见见你这个小蹄子,以至于乱了大计,命丧于此?”
水颜媚的妙瞳虽然渐失妖异之气,却渐渐燃起另外一种奇异的光彩,整张脸也变得雪腻,宛如新荷。
“如果不是你自己心地不纯、与邪为伴,又怎会落到今天的田地?水颜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真的觉得,这一切都是别人的错吗?”
“你知道什么!你明白我幼时的凄苦生活吗?你了解我少女时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吗?当我还是阴如兰的时候,你几世受的苦也不及我那时的悲惨!”
水颜媚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几近歇斯底里,双眸涌出晶莹的泪花。
阴如兰?
阴氏家族最后一代传人,阴圣唯一的曾孙女?
我诧异地转过头,对上妖孽风洞明雪澈的紫眸。
我挠挠头,重新对上水颜媚,也是阴如兰发泄过后如水清亮的眼眸。
有那样bian态的曾祖父,那样耸人听闻的家族门规,那样惨烈冷酷的培养手段,难怪她会成为今天的女中bian态翘楚。
“他想控制我,想让我成为他报复天下的工具,门都没有!我不但杀了他,得到了自由,还一手创建了御水门。我有美貌,我有男人,我这一生,什么都不缺!”
“可是,那不是爱情。”
眼见阴如兰意识模糊、眼神迷蒙,周身释放出珍珠般柔和明亮又魅人心魂的绝伦光华,我忍不住轻喃一句,思绪百转。
“御水门的地牢里还关着一群人,丫头们的解药在暗水宫瀑布之下的山洞里。那里,有很多美丽的蝴蝶兰呢。”
回过神,阴如兰的雪白柔夷正安静地放在胸前,眼珠缓缓转动,似在瞧着天空,又好像什么也看不见。
风乍起,香雾随之而至,在阴如兰飘飞的衣带旁盘旋升腾,衬得那如花娇颜梦幻迷离、香脂雪肤妍丽如画。
轻轻合上阴如兰的清澈明眸,我低下头静静地看着她红滟欲滴的樱唇。
“虽然你没有善始,但好歹善终了。这颗‘天妒红颜’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喜欢吗?”
“小猫,你…不要这样。”
风扶我起身,不放心地抬起我的下巴上下打量。
“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以为,我会为她伤心吗?”
我嫣然一笑,回身指指静静躺着的阴如兰。
“我是为她的解脱而高兴呢。”
真的,很高兴。
“找几个可靠的人,将她送回暗水宫葬了吧。她念念不忘那里的蝴蝶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