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澄和陆尨离开研究所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回到了陆尨住的酒店公寓。
她让他先上去,她去附近超市买菜,陆尨却拒绝,“你买的蔬菜不新鲜,我自己买。”他说完,转身走向超市的方向。
“……”宁澄看着他高大颀长的身影,只留下一个傲娇的背影,胸口像被塞入了一把火药,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
这个人,说话不那么直接,是不是会少根骨头?这是刚才那个滔滔不绝描述犯罪现场的人吗?
宁澄从小节省惯了,蔬菜之类的都喜欢在附近的农家市场买,不会去超市。她买的蔬菜大部分时候还是很新鲜的,只是偶尔遇见某些特殊情况,比如天要黑了,某个大爷菜篮里还有蔬菜没卖完,她心一软,全部扫荡回家,然后吃上好几天……这种事情,对她和宁浩然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对陆尨来说,应该是不能接受的。
她不知道他从小是生活在什么环境中,陪养了他这么刁钻的品味。蔬菜水果一定不能隔夜,这也是为什么他每次只买一个柠檬的原因。
宁澄气归气,最终还是追了上去。
她一边走,脑海里时常还会浮现白骨悬案的一些画面。
凶手左手抓着某样钝器,扬手一挥,极为凶残地打碎了年轻女子的整排牙齿。
此后,凶手用棒球棒、轮胎扳手或手电筒之类的钝器打碎了她的颞骨,女子倒在了地上,侧躺着,头左侧朝上,凶手用穿着厚厚的靴子踩在她的头上,用力碾压,女子蜷缩着身体,应该是要保护腹中的胎儿。胎儿骨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应该是母亲死后才死在腹中…
陆尨描述这些场景的时候,宁澄再一次感觉到,躺在地上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她当时难受得快要死掉,却只能极力忍住,没有打断他。幸好他及时停止了。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出了她的异常。
到了超市,宁澄看到陆尨直奔进口的有机食品区域,拿了一袋包装好的新鲜时蔬,就走向收银台。他来一趟超市,又只买这一点蔬菜?
宁澄不理他,选了一些胡萝卜,和四季豆,这种菜至少可以保存几天,她以后也不能每天都来超市买两趟菜,她还要不要上班?
宁澄再次经过有机食品区的时候,遇见了刘小童的妈妈,刘湘。原来她就在这个超市上班。她跟刘湘打了声招呼,本想问问她刘小童怎么样了,担心会打扰她工作,只是让她一定要看紧刘小童。刘湘点头答应,有客人来,她便去招呼客人了。
宁澄走到收银台前,陆尨已经在等着她,看到她手里提着的篮子里有那么多菜,眉宇微蹙,问了一句,“你要腌胡萝卜?”
她知道他的意思是,她买那么多胡萝卜和四季豆,吃不完是不是留着腌制。但她假装不知道,模仿他说话的口吻,“嗯哼”两个字,含糊过去。
两个人买完菜回来,陆尨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逗杰宝玩,跟她聊天,脸上表情相当愉悦。
宁澄去厨房做饭。她只做了两菜一汤,所以速度很快,把饭菜端上桌,收拾好厨房,她准备告辞离开。
陆尨坐在餐桌前,脸上原本是很愉悦的表情,听到她说要离开,又看到桌上的菜没有以前那么丰富,也只有一碗饭,嘴角抽动了两下,似乎要开口说话,最后什么也没说,埋头吃饭。
“哦,对了,我昨天买了两幅画,”宁澄已经走到了门口,想起昨天从画眉的画摊上买过来的画,立刻从包里拿出来,放在了玄关上,解释道,“我看你家里有画框,你抽空把画裱起来挂上,我觉得你这公寓色调太单一了,这两幅画是金色、银色,不会太跳,但也可以丰富一下房间里的视觉效果。”
陆尨停下手中的筷子,看向她,“我不挂,要挂你挂。”他说完,继续埋头吃饭,还没吃一口,又抬头看向她,“为什么没有柠檬?”
宁澄听到又是柠檬,想死的心都有了。她今天已经开始上班,又不是从家里过来的。他就不能灵活变通一下吗?可她发现他竟然已经停下了筷子,起身回到了沙发上,大有一副没有柠檬本公子就不吃饭的架势。
无奈,宁澄给宁浩然打了电话,一问,今天果园的人来店里送水果,刚好带了柠檬来。她想到她自己也要回去吃饭,立刻说道,“陆教授,你先吃,我现在回店里去拿柠檬,十分钟后就可以送过来。”
她不等他再找茬,直接推开门,跑出了公寓,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拾果园,拿了四个柠檬,又回到陆尨的公寓。他竟然还没有开始吃饭,桌上饭菜丝毫未动。
宁澄洗了一个柠檬,递给他,把剩余的三个柠檬用保鲜膜包好,放进了冰箱,在他发表意见之前,堵住了他开口的机会,“陆教授,你不能一次只买一个柠檬,没有人会这样,果园的人不会每天那么凑巧,送柠檬过来。你刚才在办公室都说了,办公室恋情降低社会生产力,可见你是个非常注重效率的人。所以,以后一次要多买几个,放在冰箱里,不会坏的。”
她的表情有些严肃,陆尨一边如搞科研一样整着手里的柠檬,一边看着她,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吃饭?”
“谁说我不吃饭,不是要给你送柠檬吗?我现在回去吃饭,下午我要去上班,晚饭我下班回来以后再做,你要是等不及就自己下面。”
“……”陆尨问的是,她为什么不跟他一起坐下来吃饭,她小学毕业了没有,理解力这么差。
他也懒得再解释,看着门口消失的背影,兀自继续吃饭。
陆尨吃完午饭,把碗筷直接放进洗碗机,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动,最后看到了玄关上的画,他把两幅画打开看了一下,虽然材质很差,但画面效果还算凑合,很简约,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是他喜欢的作画风格。虽然他看不出金色和银色到底和他公寓里的其他颜色有什么区别,最终他还是把画用画框裱起来,挂在了客厅空白的墙上。
折腾了半天,他看了下时间,才两点。那一袋人骨已经让研究所的人带走,应该已经找个地方埋了。他看了一会儿他最喜欢的奇幻故事书,觉得索然寡味。别的事他更没什么兴趣.
最后,他又去上班了。亦如他今天早晨一大早爬起来,突然心血来潮去上班一样。
陆尨再次出现在研究所的时候,只有常梓杨和宁澄,和其他几个行政类工作人员在。所有的人都很差异,这个一向神出鬼没的陆教授,怎么一天之内两次出现在研究所?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又有什么连环杀人案发生了。
宁澄一直埋头在桌面上,整理一些资料,都是林啸波让人送过来,本市过去50年以内,没有破解的悬案卷宗。
她无意间抬头,发现靠窗的办公桌前不知何时坐了个人,吓了一跳,这个人怎么又来了?她现在看到他就感觉脊背发麻,对她来说,“陆教授”这三个字就是麻烦和折腾的代名词。
幸好,整个一下午,他都静静地坐在桌上,不知道在想什么问题,但没有找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来让她做。
一下班,宁澄还在整资料,他走过来,让她下班,因为他饿了。
常梓杨和林啸波也刚好走到办公室门口,都听到了他说饿。常梓杨比较识大体,立刻推着林啸波离开,“林队长,我发现了一家很好吃的川菜馆,我请你吃。等周末的时候,我们再请宁澄一起聚餐。”
宁澄想起上午已经跟他们约好,但眼下似乎又去不成了,他们都没想到陆尨下午会来研究所上班。她左右为难之际,想了另外一个办法,“林队长,常主任,周末的时候,我请你们来我家里,我做给你们吃。去外面太破费了。”
她其实也想多跟他们接触一下,多了解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这样对她以后开展工作肯定有好处。
林啸波原本看起来非常不满,她这么一说,立刻点头答应,很快被常梓杨拉走了。
宁澄和陆尨一前一后离开研究所,上午下班后经历的情形,再重复了一次。她做好晚饭离开之前,发现上午的两幅画已经挂了起来,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画眉画的画眉鸟,真的很好看。”
“画眉画的画眉鸟?”陆尨像绕口令一样,重复了这句话。
宁澄笑得不行,又听到他沉缓冷冽的声音,“她画的不是鸟,是她自己。”她很不解地看着他,等着他解释。
陆尨起身离开餐桌,走到她身边,同样看着墙上的画,“画面上看起来有阳光,鸟的背面很暗,鸟受光的一面可以被人看清,但背面隐藏了很多东西,她全部留白,很聪明。这个介于阴暗和明亮之间的钢丝绳上的鸟,看起来很想飞,为什么一直站在枝头,不去展翅飞翔?”
这一番话,宁澄听得似懂非懂,因为她其实不懂画,这些什么明暗、线条、画的主题含义她完全无法想象,只看到上面有鸟。而他接下来的结论,更让她惊呆了。
“画画的人是一个小女孩,年龄在十五岁左右,不会超过二十岁,从她手腕的力度和对色彩的选择可以看出。她是用右脚作画,没有双臂,所以有些线条不够连贯,甚至还出现抖动。她很有天赋,但应该没有接受过任何正规的学习,完全凭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作画。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就想到光明和黑暗这么沉重的主题,她一定经受过什么重大的变故。”
陆尨视线突然从画面上移开,落在她身上,“这个小女孩,你要跟她保持一定距离。她不是个简单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宁澄大吃一惊,“你的意思她不是好人?”
“好人和坏人判定的标准是什么?”陆尨反问了她一句,转身走回餐桌。
宁澄立刻跟上他,“但是,我预见她在救一个小男孩,不是,也有可能,是小男孩在救他,他们两个都是好人。为什么你这么断言她不简单?到底怎么不简单了?”
陆尨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看着她,“好人和坏人只在一念之间,黑与白之间还有灰色地带,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也不知道?别问那么多为什么。”
“……”宁澄一直往前走,并且加快了脚步,猛然撞在了一堵高大坚实的肉墙上。
这一撞可不轻,她眼冒金星,整个人往后倒,双臂乱舞动,想要抓住什么支撑身体。无奈身体往后仰倒的速度太快,她什么也抓不住,吓得立刻紧闭双眼。
眼看她就要掉落在地,手腕突然一紧,一股向上拉的力量,阻止了她继续往下掉。
转眼间,她已经站稳,腰好像被一只手臂紧紧地圈住,身体贴着的似乎也是人的身体,有热度,头上有热气吹下来。
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睛,抬头。陆尨几乎是在同时低头往下看。两个人一抬一低之间,视线猛然相撞。
宁澄看着眼前这张五官轮廓异常挺括的脸,浓眉很黑,似出鞘的剑,眉峰锐利,漆黑的星眸,睫毛挺秀,薄唇性感。眼前的男人,俊美如斯,仿佛神话传说中高贵的王子,让她感觉很不真实。她眨了眨眼睛,想要确认她是不是在做梦。
陆尨也很快意识到怀里抱着一个软软的像棉花团一样的女人,腰是软的,又很细,他几乎再用力一捏就可以捏断。还有什么是软的?嗯哼,她的胸……他像触电了一样,瞬间放开了她,往后退了一大步。
宁澄也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发现他脸红了,甚至,双手有些手足无措,最终,插进了裤袋,转身走向书房,像是要逃避尴尬。
她想要跟他解释,想想还是算了,因为她自己脸也火辣辣的,估计同样也红得不成样了,最后只能对着空荡荡的客厅客套了几句,“陆教授,您慢吃,我走了。明天见。”
她说完,像逃命一样匆匆离开了。
第一天上班,原本很顺利,除了最后那场被迫“亲密接触”的小小的意外事故。
这场意外事故,对宁澄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她每次回想起来当时的情形,就会面红耳赤,心跳加快。许久以后才恢复如常。
奇怪的,她似乎很期待每天去上班。
但第二天,陆尨没有再出现在研究所,第三天……整整一个星期,他又变成了潜龙,不知道钻到哪个深潭里去了。
她每天中午来给他做饭,也见不到人,但她感觉他好像在书房里,要么在实验室里,不知道在折腾什么,好像刻意回避,不跟她说话。
宁澄对此有一点点小沮丧。幸好悬案组着手白骨悬案的调查工作,以及其他的一些悬案也开始立案调查。她工作也忙起来,很快就忘了这些。
这种井然有序的生活,持续了一个星期,最终被刘小童的意外失踪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