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的秋天。
彭城境内艾山之上,漫山遍野的艾草已经枯黄。
山顶的断崖边,背山面崖坐着一位蓬头垢面的老者。那老者的乱发被秋风吹起,在空中乱舞,如枯草一般。
一把四尺长剑,裹了几层破烂不堪的粗麻,横在他的膝前。
他的右手里还有一把剑。
那把剑已经银光闪闪。
他似乎还是不甘心,仍把那剑按在身前的顽石上磨,来回的磨。
哧......喇......哧......喇......
那顽石历经千年风霜,才变得浑圆;却被他硬生生的磨出一个深深的凹面。
哧......喇......哧......喇......
像是有人在哭,轻轻地哭,哭他是个老混蛋;那顽石?那把剑?还是那个老者?很难分辨。
秋风舞起一片枯叶,黏到了他额前的乱发,打着旋儿,他也不去管;仍然低头磨剑,老泪纵横的磨剑。
浊泪砸在剑身,溅在石上的粉末里,像是一滴滴血斑。
哧......喇......哧......喇......
又像是有人在笑,大声地笑,笑他是个老顽固;可那笑就挂在老者的嘴边。
他就那样带泪而笑,磨着手里那把三尺长剑。
老者身后一丈远,站着一位中年男子;那男子默默地看着老者的背影,已经不知多久。
突然,那男子眼眶里的热泪打着转儿,说道:师父,我恨你。
他的话音刚落,老者的背影只定住了一瞬,又开始哧喇哧喇地磨剑,缓缓说道:恨得好,我这把古星剑死伤江湖人士无数,恨我的人也不计其数,不多你一个。
那男子说道:我当年恨你,恨你为什么那么心狠手辣,无端责罚,把我逐出古星门,断了师徒情分。
老者说道:恨吧,我都恨我自己。他的背深深向前探去,像是用了狠力,去磨出手中那把三尺长剑。
那男子说道:可我现在不恨你了。
老者问道:不恨我了?
那男子答道:不恨了,三年前,古星门被仇家洗劫,一把火烧了之后;就不恨了。
老者说道:烧了好,一了百了。不过你还是得恨我,要比以前更恨我。
那男子激动说道:我现在为什么还要恨你?我已经知道,当年你故意毁我名声,把我逐出师门,是为了救我性命;让仇家只去找你寻仇。
他眼含热泪,接着说道:可怜,你和师母定是整日应付强敌,东躲西藏,风餐露宿;没过一天安稳日子;我还在心里记恨你那么多年。我真是个混蛋。我就是个混蛋!
他长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如今我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如何还能恨你?
我不恨你!师父!师父!徒儿......徒儿想念你啊......他泪流满面,哭喊道。
至此,那男子身形渐低,一副高大身躯跪倒在地;双膝撞击岩石,像是一把巨锤,砸在艾山之上;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这巨响,在山谷回荡。
老者的背影抽动,没有了哧喇哧喇的磨剑声音。
池儿,为师何尝不想......可......当下,你必须继续恨我啊。
为什么?为什么!
为师......还有一诺未践。
什么承诺?
为师想要你把这两把剑,送到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茅山幽明坛。
送给谁?
受人之托,不能告诉你他的名字;你到那里,提我的名号,自会有人取走。
好,师父,你放心,我替你践行这个诺言。古星门弟子裴清池,在此起誓:剑在命在,剑失人亡。定不会辜负师父所托,辱了古星门有诺必践的名声。
好,好!看来我这眼真没瞎,真没瞎啊。
那老者转语说道:池儿,当年你师母铸成这把古星剑,搅得我们半生不得安宁;如今你将要身背两把绝世名剑,行走江湖;此行凶险非常。你只有继续恨我,方能掩人耳目;你现在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师父。我何时启程?
等我把手中这把剑磨好。
什么时候才能磨好?
快了,快了。
老者说着话,又磨了几个来回。
哧......喇......哧......喇......
突然,砰的一声,磨剑的顽石被震得粉碎;老者手中那把长剑,红雾笼罩,啸吟长鸣。
哈哈哈......成了,成了;老婆子,你不是说没有你,我铸不成这把剑吗?现在我把它铸成了。哈哈哈......那老者哈哈大笑。
终于铸成了,老婆子,我用了整整六年,终于让我铸成了,终于铸成了......老婆子!华丽!你听到了吗?那老者又开始嚎啕大哭。
哭声在山谷里回荡,一声声得问。华丽,你听到了吗?华丽,你听到了吗?华丽,你听到了吗......
师父,师母现在在哪?
她走了,三年前就走了。池儿,你快来,快来替师父相一相,看师父这把剑和你师母的古星剑,哪个更好?
师父!我不看!你说师母走了是什么意思?裴清池听到师父说师母走了,心里焦急万分。
池儿,我的好徒儿,你就替师父仔仔细细地相相这把剑,好不好?如果我赢了你师母,她就会回来了。那老者双手捧着剑,转过身来。却见他双眼全白,似是被人刺瞎。
师父,你的眼睛怎么了?
被人暗算了。瞎了,全瞎了。
是谁暗算师父的?我去给你报仇。
不知道。
不知道?
知道就不会瞎了。
师母知不知道?
可能知道,可她不回来告诉我。
那我去求她告诉我。
她那个倔脾气,她要是不愿意说,你求她也没用。
那我也要去求,求她告诉我为止。此仇不报,难解我心头之恨。你告诉我师母现在在哪?
我也不知道她在哪,背信弃义的疯婆子!三年前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就只留下一封信。
信里没说她去哪了吗?
信我没看。
没看?
嗯。没看,我想看的时候眼已经瞎了。
那封信现在在哪里?
在我怀里。
师父......你给我,我替你看。
好,你替我看看她写了什么。
老者的右手摸摸索索,从怀中掏出一件丝帕包裹的东西,双手捧起,伸在半空之中;裴清池站起身,迎上前去,接在手里。
这包东西尚有余温。取开丝帕,里面的信函边角已经破损,上面写了:纯青亲启;四个字。掏出信函里的书信,那信纸的颜色已经老黄,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