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中,要说某个人生而不凡,必定要说些他出生时的祥瑞。-79小说网-比如久旱逢甘霖,再比如一夜‘花’开,再比如满室香气。
而我,出生时则有只狐狸在‘门’口踱来踱去,甚至堂而皇之地要进来。
家丁们不敢怠慢,毕竟这狐狸皮‘毛’油光水滑,做起衣服来肯定华丽又暖和,于是恭敬地将它请进了笼子里。
听到家丁禀报的时候,我被包在厚厚的襁褓里,新生儿的听力还很弱,但是我清楚地听见了凡间爹爹赵延清朗的笑声:“好呀,这狐狸来得正好,能给萱萱从头到脚做一身新衣服。虎头帽,小鞋子都用狐狸‘毛’做。”
我的心咯噔一下,简直无法想象凤羽被做成衣服穿在我身上是个什么样的惨烈场景。
但是我此时作为一个小婴儿,什么办法也没有,只能闭着眼睛,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赵延忙过来哄我:“小萱萱莫不是饿了,刚刚才吃过‘奶’呀。莫非是迫不及待要穿新衣服?爹现在就让人去做,我们萱萱穿上新衣服一定是最漂亮的小姑娘。”
我终于明白小婴儿为什么经常要嚎啕大哭,语言不通真是太痛苦了,而被理解的意思与我要表达的意思相反就更加痛苦。
事到如今,凤羽只能自求多福了,希望他能机灵点,赶紧逃掉。
凤羽果然不负所望,成功逃脱,不愧是在碧落山住了多年,终于熏陶起来点聪明劲。
我由此安心,开始了真正的小婴儿的生活,吃了睡,睡了吃。
本来赵家的家庭结构十分简单,赵延是朝廷的一个内阁学士,而凡间的娘李芸家里是富商,平日生活倒十分富足。我并不是个实在的幼儿,尽管我尽量隐藏,但是在坊间还是传出了名声,说赵家‘女’儿早慧,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神童。
尽管我对此很是惭愧,之前我一直被嫌弃太笨,如今得了个神通的名号,也禁不住沾沾自喜。加上府里又只有我一个小朋友,自然甚得宠爱,我过得如鱼得水,有滋有味。
但我刚满十周岁的时候,赵延去家乡喝酒,回来时带回一个‘女’子和一个小‘女’孩。
据说是赵延昔日好友的妻子和孩子。这位好友在赵延当年赶考时倾囊相助,赵延感‘激’不尽,奉上信物,许诺今后只要遇到困难便可来找自己。后来那位好友仕途不利,带妻子孩子返乡,中途重病一场,就去世了。那‘女’子就持了信物,找上了赵延。
当时我听到府里的下人讨论,这个‘女’子是个厉害角‘色’,死活不接收赵延为她们购置宅院的建议,只说,‘妇’人带孩子不易,硬是住进了赵府。
当时我只是很困‘惑’,为什么她们竟喜欢寄人篱下的生活,但是想不出来,也便不多想了。只看见李芸暗中叹了几次气,赵延也时时忧愁,便也不怎么喜欢那对母‘女’。
我当时并不知道,这才是凡间劫难的开始。
那‘女’子姓林,名唤林柔。小‘女’孩叫朱琪。那林柔面相‘艳’丽,但是眉眼之间有藏不住的凌厉,朱琪倒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朱琪经常跟在我身后,怯生生地叫姐姐,次数多了,我便也理她几句,跟她玩玩。
我十五岁那年,朱琪十四岁。
下午我闲的无聊,便跑到后‘花’园的池塘边,想看看有没有结莲蓬。这等好天气,怎么能没有零食呢,说起来也不知道碧落山的橘子到底黄了没有。又想起碧落山才过了十几天,想来是没有什么变化的,便稍微有些泄气。
我正睁大眼睛找莲蓬的时候,朱琪幽幽地跑过来问我:“宣姐姐,你在干什么?”
我正想回答她,却瞧见她往我身边凑了凑,然后身子一歪掉进了池塘里。
我惊讶极了,这初秋的水已经凉了,她要游泳也不怕冷,再说这里可都是淤泥。
我正想着,忽然有几个家丁跑过来大喊:“朱小姐!”然后扑通扑通跳下去把她捞了上来。
接着林柔不知从哪儿扑上来,哭到:“大小姐,你这是干什么?我知道你不喜欢琪琪,你也不能把她推下池塘啊!她还这么小,你怎么忍心啊!”
我平静地摊摊手:“不是我推的,她自己跳下去的。”
林柔一怔,显然没有预料到我会怎么冷静,但她很快就调整好心态,继续大哭大闹起来:“大小姐啊,琪琪怎么会自己跳下去,要推卸责任好歹要找个像样点的理由呀,她还这么小,这要拉下病根该怎么办呀。”
我被她吵得头疼,干脆转身离开了。
晚上,赵延回来,林柔跑到他的书房哭闹,嚷嚷她们孤儿寡母的被人欺辱。赵延被吵得头疼,就把我们都找到一块问话。
林柔抱着朱琪声泪俱下,甚至找来几名家丁作证。
那几个家丁来得巧,这时候回答得也齐整。
赵延望着我:“萱萱,你怎么说。”
我走到朱琪面前,说:“朱琪,你自己说,我有没有推你。”
朱琪不说话,只颤颤巍巍地往林柔怀里钻。
我觉得这太可笑了,偏偏她们看似人证物证都有。我只跟赵延说:“我没有做过这事,我只是去看看池塘里有没有莲蓬,她们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林柔站起来:“我知道大小姐容不下我们,赵大哥,我和朱琪,我们这就走,跟先夫的恩情,也不必再提了。”
我倒是觉得,如果林柔这时候真走了,倒是能省去许多麻烦。可是赵延被恩情捆绑着,必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让她们走。林柔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怎么说。最后,赵延命人把我关进了祠堂思过。
说是让我思过,我却实在没有过要思。唯一要思考的,是那对母‘女’为什么要这么做。赖在赵府,可以勉强算是要找一个栖身之所,可是为什么要自导自演这一出,我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恨以前的话本子看的太少,见识太少。
这大概是我来到凡间,最冷的一个夜。我抱膝坐在地上,看着窗外莹莹的月光,忽然就有了想哭的冲动。我实在是个爱哭的孩子,虽然我时常装得很坚强,内心却敏感得连我自己都觉得过分。
我紧紧咬着下‘唇’,又想到这时候只有我一人,又何必要忍着,再说我这个人,一旦想哭就必得找个时间哭出来,择日不如撞日,我就干脆在这里哭上一哭。
刚想到这,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时常盼望着有个人,能时时理解我,在我孤独的时候无条件的陪伴我,我可以在他面前哭得肆无忌惮,不必假装坚强。
沧海桑田这么多年,我想要找的人始终没有出现。可能每个人都想找个依靠,也并不是人人都能如愿。
我在这个夜里哭得痛快,只等天一亮,擦干眼泪,再坚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