胳膊肘里头挎着个小盖篮,手上还提着几包刚出炉的五芳斋四喜点心,捎带手的还在街边挑担子的菜贩子那儿买了几颗大葱,纳兰微微低着头、走进火正门堂口后面的小角门时,任谁看见了纳兰的模样做派,那也就是四九城里寻常的大姑娘、小媳妇的,赶早上街采买点家里头吃、用的玩意,再是寻常不过。
差不离就在纳兰走进小角门的档口,九猴儿和几个伶俐些的小徒弟也都6续回到了火正门堂口中。瞅着九猴儿和那几个小徒弟手里头拿着的零碎玩意来看,这摆明了就是火正门里的坐馆师傅打了小徒弟出去买了些零碎。
前后脚的功夫,平日里早早就来火正门堂口里坐馆的胡千里也倒背着双手,慢条斯理地踱进了火正门堂口的大门。
眼瞅着胡千里一进门,老早在火正门堂口迎客的几个小徒弟彼此一对眼,有俩小徒弟立马就一左一右、脸对脸地站到了门外面,瞧着像是个出门迎客的架势,可一双眼珠子全都是滴溜溜转悠着,来回在街面上踅摸着扎眼的人物!
端坐在火正门大堂两旁的签押房里,佘家兄弟俩依旧是照着往常那样,替上门求着火正门伺候玩意的主顾拿主意、找路子,可怎么瞧着都像是好几宿没睡好的模样,很有些心不在焉。
而在从火正门堂口通往二进院子的门帘后面,谢门神手里头提着那支巨大的捣药杵,打从天蒙蒙亮就立在了门后。但凡是有人想要掀帘子走进二进院子,那迎面就能叫谢门神拿着那厚实的身板挡个此路不通!
都不必多想,只要是有懂江湖路数的人物在火正门堂口里外走过一遭,立马就能知道火正门里摆出来的这阵势叫‘鸭舌阵’。外头瞧着稀松寻常软,可里头却是紧绷仔细硬。一边不耽误了放人出去听消息、寻动静,一边却是把自己门户守了个水泄不通!
没在江湖场面上走过个十年八载的,且不懂这护身保命的路数呢!
眼瞅着门帘微微一晃,谢门神抓在那支巨大捣药杵上的巴掌顿时一紧,胳膊上也都带上了劲头。但在瞧清楚撩开了门帘子的是胡千里时,谢门神顿时压着嗓门,朝着胡千里低声问道:“师哥,街面上有啥动静?”
微微摇了摇头,胡千里低声朝着谢门神说道:“眼下倒还没听说啥管用的消息,只是都传得挺邪乎有豹怎么样了?”
扭头朝着二进院子里低垂着门帘的一间屋子一指,谢门神压着嗓门朝胡千里应道:“今儿早上听瑛荷姑娘说,性命该是抢回来了,只是还得好好调养一段日子!眼下纳师哥在有豹屋里守着,纳兰和九猴儿也都刚进去!”
伸手在谢门神那结实得像是钢浇铁铸般的胳膊上拍了拍,胡千里飞快地朝着相有豹住着的那间屋子走去。才刚走到屋门口,胡千里已经听见了纳兰那惊喜的低呼声:“师哥?师哥你醒了?!”
一把撩开了门帘,胡千里快步走到了相有豹躺着的炕沿边,朝着抓着相有豹的巴掌轻轻摇晃的纳兰沉声喝道:“先甭着急,赶紧去给有豹备上一大碗米汤,多搁点好红糖端来!”
用手背一抹抑制不住的泪水,纳兰顺从地扭身朝着门外走去,而站在相有豹床边的九猴儿也懂事地没再开口,只是拿袖子把脸上的眼泪一抹,却是扭头朝着胡千里说道:“胡师叔,我”
抬手制止了九猴儿开口,胡千里和声朝着刚刚睁开了眼睛,正努力蠕动着嘴唇想要说话的相有豹说道:“有豹,你身子还虚,这会儿先别着急说话,免得泄了元气!我和你纳师叔,还有九猴儿说话,你先听着就好?”
勉强动了动沉甸甸的脑袋,相有豹顺从地按照胡千里的吩咐闭上了嘴巴,但一双眼睛却是紧紧地盯在了跌坐在床边,几天工夫看着就像是老了十岁的纳九爷身上,一双眼睛里也渐渐地沁出了泪花
伸着巴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纳九爷重重地长出一口气,却是朝着胡千里低声说道:“捡要紧的说,有豹这孩子心事重”
话没说完,但胡千里却已经知道了纳九爷话里头那不想叫相有豹多操心的意思,也就应和着纳九爷的话头说道:“外头还真没啥大事,严爷这趟活儿练得漂亮,里外留下的些蛛丝马迹,也全都叫人瞧着像是菊社的人做下的这事儿!听着街面上的人传话,段爷弄了个街上的花子、也就是有豹拾掇过的那拍花子的家伙顶缸,估摸着就把这事儿给平了!”
用力点着脑袋,九猴儿只等着胡千里话头刚落,忙不迭地便接上了口:“我和几个小兄弟出去打听过的,德国善堂里头的人像是不打算追究这事儿了,全都在善堂里头拾掇家什,像是要走人的模样。就今儿早上,我们还有小兄弟打听出来,那些德国人还包租了不少车马去天津!”
微微点了点头,纳九爷伸手拍了拍相有豹的手背,和声朝着相有豹说道:“有豹,知道你心事重,有些事你也喜欢瞎琢磨,倒还不如全都明白跟你说了的好!你身上挨的那两刀上头,都抹了西洋人和东洋人攒起来鼓捣的一种瘟病药,啥法子都想尽了,可还是连你到底是得了啥病都瞧不出来,眼瞅着你还是快不成了”
“这也幸好,就你认的那干妹妹、瑛荷姑娘还有两把刷子,一眼就瞧出来你这病根症结在哪儿!也幸好严爷在江湖场面上走得通透,三两下就踅摸出来了那些西洋人手里头有能治你这病的药,花了好大气力才把那药给你弄回来”
还没等纳九爷说完,伴随着门帘子轻轻一挑,严旭手里头捧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走进了屋里,笑着接上了纳九爷的话头:“这可还真不是纳九爷夸奖奉承,我这还真是花了好大气力才把那药给弄回来——我不认识那曲里拐弯的洋文,就只能把那地界瞧着像是药的玩意全给弄回来了!好家伙满满当当几大包袱、来回溜达了三四趟,可是把我累得出了一身臭汗!”
瞧着相有豹那饱含着感激的眼神,严旭却是嬉笑着把手里捧着的那紫檀木盒子微微一举:“照着您妹子的说法,给您把治病的那药给打进去,第三天头上差不离就该醒了,我这不就琢磨着给您上哪儿淘换些滋补身子的玩意不是?可巧踅摸到了一支人参!”
只一瞧严旭手里头捧着的那紫檀木盒子精雕细琢的模样,纳九爷顿时苦笑着朝严旭拱了拱手:“这又叫严爷费心了!只是”
把那紫檀木盒子朝着纳九爷手里一搁,严旭很有些诡谲地朝着纳九爷呲牙一乐:“纳九爷,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只不过眼面前要是花钱出去买这些玩意,只怕就得把不少人的眼睛给招到火正门来!老话说事急从权,您就自当这玩意是我严旭花钱买来的就好!再者说了,就这人参我是从那位刚上任的北平市警察局长段爷家里头弄来的,您不用白不用!”
捧着严旭塞到了自己手里的那紫檀木匣子,纳九爷也只得苦笑着再次谢过了严旭,转头朝着相有豹低声说道:“有豹,你安心歇着就是,堂口里边这些事儿,你这时候也甭去琢磨,更甭想着起来操持!照着瑛荷姑娘的说法,你这还得再打个好几针,这才能算是把这病给断了根儿”
回头看了看一手端着一碗浓浓的米汤,一手撩开了门帘走进屋里的纳兰,纳九爷轻轻摆了摆手,领着其他人退出了相有豹的屋子,直把纳兰留在了屋里。
熟门熟路地坐到了相有豹身边的炕沿上,抬手从小炕桌上取过了个干净的瓷匙羹,纳兰轻轻从碗里舀起了些粘稠的米汤,搁在自己嘴边吹凉了,这才小心地递到了相有豹微微张开的嘴唇边,慢慢地把那泛着淡红颜色的米汤喂到了相有豹口中。
也不知道把那碗米汤喂了多少到相有豹嘴里的时候,猛不盯地,纳兰眼睛里那蓄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了,轻轻地滴落在手里端着的米汤里,哆嗦着的巴掌也把本该喂进相有豹嘴里的米汤洒在了相有豹的胸前
慌忙把手里的碗放到了小炕桌上,再从小炕桌上抓过了一条手巾拭去了相有豹胸前洒下的丁点米汤,纳兰偷空用手背拭去了眼睛里的泪水,却是低声朝着相有豹说道:“平日里就知道逞能,大小事没有你不知道的,也没你不掺和的!这下好了,叫人给弄成了这样,还得我伺候着你”
就像是要拿着这琐碎的数落来掩饰自己对相有豹的担忧一般,纳兰嘴里说个没停,手里头那块小手巾也在相有豹胸前擦个没完,却不知是啥时候,相有豹已经抓住了纳兰撑在炕沿上的另一只巴掌,一双眼睛也定定地看向了纳兰的双眼。
都没等纳兰回过神来,相有豹已然哑着嗓门,朝着纳兰低声说道:“纳兰妹子辛苦你照应我了”
只一听相有豹艰难地吐出来的这句话,纳兰眼睛里的眼泪却是再也忍不住,断线珍珠般地流淌下来,滴答到了相有豹握着自己手的那只巴掌上!
带着几分哭腔,纳兰断断续续地朝着相有豹数落着:“就这么一倒下就是好几天,水米不进、人事不知的你要是真出个啥事,你可叫我我爹怎么办?!”
“那我要是真不成了,是得找个人照顾着我纳师叔!要不给我纳师叔加紧寻一填房?”
“这才刚好一点儿,你这嘴你”
“哎呀别掐啊师妹妹子疼啊”
“呀你不要紧吧我也没使劲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