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本是天气晴好,十里‘艳’阳。-79小说网-谁也不知那场雨是因何而起,只记得在盟主家开始吹打办喜事那一瞬,老天便似发怒般换了脸‘色’,雷鸣电闪,乌云暴雨。
萧颦颦因此还抿嘴说了句风凉话。
“暴敛天物,上苍怎能不哭?”
司徒柳一身红衣打着伞在‘门’前迎客,伞上红梅经雨尤‘艳’,伞下容颜美如‘春’柳皎如明月,语笑嫣然,漂亮得像副画。
来来往往的宾客络绎不绝,有人来看热闹,有人来看司徒柳,有人来蹭吃蹭喝,也有人磨不开盟主家的情面,可除了司徒寒父子三人,真心道喜的却没有几个。
街头巷尾段子传得厉害,可没有人认为两人的结合是冲破封建礼教追求真爱之类的,人们纷纷扼腕长叹,同情骆凌之,又感叹司徒柳那样的天之骄子,偏要捡人破鞋,为他不值当,但提起姜桃夭,大家意见都高度统一,先要呸上两声,再将她不守‘妇’道勾引男人的妖‘精’形象拿来作为反面教材,训斥自家青‘春’期的反叛‘女’儿。
所以说什么明媒正娶,始终都是见不得人。
司徒柳望着表情各异的来客,怎会不明白他们心中所想,只是他从不将闲杂人等的想法考虑在内,在他眼中,一切来宾都好比热场的临时演员,他们只要站在原地装装样子就算物尽其用了。
屋外‘阴’郁的天气,蒋桃心中多少有些不安,好似铜镜里妆容‘精’致的脸,都被‘蒙’上一层灰。
或许这是姜桃夭的二婚,但于她蒋桃而言,却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对于天公的不作美,蒋桃是有些怨怒的,但与司徒柳一样,她至多觉得这是瑕不掩瑜,从未想过,这会是今后大祸临头预兆。
镜中人此时眼角眉梢皆是‘春’‘色’,双颊上胭脂均施,额心一点‘花’钿,如同蓓蕾如绽,一贯的凌厉倔强只剩娇憨甜蜜,相由心生,果真不假。
蒋桃勾起嘴角,将最美的笑容留在镜中。
雨声越发紧了,甚至盖过了炮仗的声音,庭院里百‘花’被暴雨打得低下了头,隔着雨幕,内堂却热闹非凡,觥筹‘交’错间,两个喜娘从屋内将蒋桃搀扶出来。
蒋桃身披隆重的锦凤广袖对襟翟衣,满头珠翠足有两斤重,因‘蒙’着盖头,低头只能看见大红鞋面上的明珠。
手里的红缎一动,蒋桃感觉另一端似被人牵起,想起半年前在三圣城,她和司徒柳被迫“妻妻‘交’拜”的不情不愿,她突然有些想笑。
看着一双新人,端坐高堂向来严肃的盟主大人忍不住浮起笑意,司徒昭司徒宜兄弟两更是巴不得相拥而泣,只有萧颦颦板着一张脸,老大不满意。
快到吉时,圣上派人送了对龙凤‘玉’佩来贺喜,相当于承认了司徒柳和姜桃夭这桩婚事的合法‘性’。众人皆是一片喟叹,皇帝老儿实在缺德,眼看着侄子做大忘八还高兴得不得了,传闻皇帝与骆凌之叔侄不合,要改而重用司徒家,看来这事果然不假。
司徒柳接过‘玉’佩却沉默了,甚至连太监小声提醒他谢恩都没有听见。
许久,他将那‘玉’佩‘交’与家人,握住蒋桃的手,握得很紧,低声道。
“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丢下你。”
蒋桃猛地转头,可惜隔着盖头,她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只得回握住他,点头。
“嗯。”
气氛再次喧嚣起来,百鸟朝凤奏起,傧相高声唱道。
“一拜天地--”
两人执手转身对苍天,蒋桃刚‘欲’跪下,却发现身边司徒柳一动不动,四围突然静下来,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好捏了捏司徒柳的手。
然后她听见一个无比熟悉的清冷声音在前方响起。
“骆凌之道贺来迟,还望司徒公子不要见怪。”
几乎是瞬间,蒋桃‘胸’口如遭重击,不及多想,飞快地扯下了盖头。
骆凌之疏淡的眉眼静静望着她,轻叹出声,她比从前更美丽了,粉面流霞,荣光明丽,丰润如同初嫁的姑娘,他突然想起那一年自己娶她的时候,她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蒋桃也正注视着他。他今日着一身冰丝白袍,腰间玄冰剑冷光涟涟,浑身上下雪白得不掺一点杂‘色’,墨缎般的发丝上还沾着薄薄一层雨丝,配上凝重的神情,仿佛前来出席丧礼。
那一瞬,蒋桃不知心中是何种滋味。
蒋桃看着他,一言不发,骆凌之亦然。
大堂上,几乎能听见众人的心跳声,谁也不知道下一秒骆凌之是不是会爆发,有些胆小的,已经做好开溜的准备,而大部分人,却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在那里期待着。
直到温柔的‘女’声打破寂静。
“夫君,你要道喜,却还不快些,别误了吉时才是。”
一袭石榴红的绫裙翩翩踏了进来,梳着已婚‘女’子发髻的姜桃婉,两腮都带着幸福的粉润。
蒋桃微怔。
“你们……”
姜桃婉挽上骆凌之胳膊,目光如水。
“我们月初刚成的亲,只不过没有摆酒,姐姐不喜欢张扬,凌之便依我了。”
蒋桃心中五味杂陈,隐有几分失落,更多的却是释然。
最终她点点头,吐出两个字。
“恭喜。”
姜桃婉含笑。
“姐姐也要恭喜你,得了司徒公子这般好的夫君。”
这次蒋桃是真的笑了,与司徒柳目光相‘交’,面庞微红。
骆凌之心如刀割,却只能那样定定的看着他们,许久,他移开目光,向身后唤道。
“左含英。”
左含英于是上前,将一只漆金锦盒递过,骆凌之接了,对司徒柳欠身道。
“在下的贺礼虽简薄,却正是司徒公子需要的。”
说罢,他双手奉上,趁着司徒柳上前来接,骆凌之在他耳边低声道。
“司徒柳,这是冰魄寒针的解‘药’,现下你我恩怨算是一笔勾销。”
司徒柳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依旧保持着从容笑意,将盒子往旁人怀里一递,对傧相道。
“继续吧,别错了时辰!”
众人提心吊胆看了半天,却未料到是这么个结果,均瞪大眼睛,不知道这几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虽心中疑‘惑’,却也只得装得若无其事,聊天的聊天,喝酒的喝酒。
萧颦颦虽不待见蒋桃,但对骆凌之成见更深,虽说自家孩子也对他不住,可那种本能的敌视还是马上反映在脸上,见她要发作,司徒寒抢先重重咳了一声。
“来者是客,宜儿,你快领骆城主入座,别怠慢了客人。”
司徒宜忙起身对骆凌之做了个手势。
“骆城主这边有请。”
整个婚礼上,骆凌之浑浑噩噩,姜桃婉跟他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见,手上的酒一杯接一杯,人却是再清醒不过。
拜过堂,给父母敬过茶,按规矩新郎须得在前头陪酒,而新娘子便被喜娘引着往内堂去了,骆凌之的双眼一刻也未曾离开过蒋桃的背影,酒入肺腑,苦涩难当。
及至夜中,雨已经停住,蒋桃独自在新房里坐着,目光触及鸳鸯锦被,面上忍不住一热,居然有些紧张起来。
一会见到司徒柳,是不是该表现得娇羞一点?据说人的脸庞偏四十五度时是最好看的,她悄悄揭开盖头,对着镜子微侧了脸,练习各种笑容。
她那模样煞是可笑,骆凌之站在窗外看着,却怎么也笑不起来。
他推说自己不胜酒力,司徒宜便将他带到后院休息,骆凌之本只想在园中吹吹冷风,不知不觉却走到了‘洞’房外头来,看到了蒋桃紧张兮兮的模样,出神之间,蒋桃已经回头。
乍见一个白衣人站在窗前,蒋桃差点没吓得叫起来,后又想起自己方才的行径,脸热心跳,觉得无比丢人,再仔细一看,那人竟是骆凌之,不由浑身一僵。
她快步走过去关窗,手却被骆凌之握住,蒋桃一抖,马上挣开,肃容道。
“这是‘洞’房,骆城主要是走错了,我喊个人带你出去。”
“我只是想和你说两句话,就这样隔着窗,我什么也不做,好么?”
面对他近乎哀求的语气,蒋桃略一犹豫,终是放开了关窗的手。
酒过三巡,司徒柳谎称不胜酒力,摇摇晃晃辞别众人,出了厅堂,瞬间笑靥如‘花’,带着几分醉意,他一路分‘花’拂柳,迫不及待地往新房走来,却在见到骆凌之与蒋桃隔窗‘交’谈的身影后,顿住了脚。
沉默片刻,司徒柳后退半步,隐匿于树荫‘花’丛之中。
只见骆凌之低首敛眉看着蒋桃,艰难发问。
“桃夭,你真的喜欢司徒柳么?”
蒋桃一怔,司徒柳的手攀上栀子‘花’枝,不觉握得紧了。
只见蒋桃缓缓地笑开了。
“喜欢的。”
骆凌之心头一记猛痛,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还是固执地继续问。
“为什么?”
蒋桃的目光越过他,看向天空,一场雨过后,雨润天青,月亮圆得很完满。
蒋桃微笑,她淡然转头对上他的眼。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从你要我为姐姐换血那一刻起,姜桃夭就已经死了,而那个时候,是司徒柳‘挺’身护住了我,他将我带出三圣城这座坟墓,让我有了重见天日的新生。”
骆凌之闭眼苦笑。
“说到底,只是因为他对你好么?”
蒋桃摇头。
“不是。”
想想又道。
“一开始也许是,但是此时此刻,我没有欺骗自己,其实我一直在逃避对司徒柳的感情,因为你,我没有再承受伤害的勇气,可是我最终还是忍不住,我喜欢他,喜欢到即便再受一次伤害,也绝不后悔。”
听见外头蛙声躁噪,蒋桃的声音却无比清晰。
“说起来,骆凌之,我对你的感情,终究不过是姜桃夭留下的‘迷’恋吧,直到彻底抛下她的过去,我才真正看清自己的心。”
喉间一口腥甜,骆凌之强抑下住起伏的‘胸’膛,凄然诘问。
“那么若是有一天司徒柳也背叛了你,你会像对待我一样对待他吗?”
蒋桃低头。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是那样,我会难受得生不如死。”
她的每一句话,都如一把钢刀,‘插’在他心口,骆凌之再听不下去。
“你不肯给我一次机会,却肯为他生不如死?”
他重复着这话,突然扶窗笑起来,笑过之后,看着蒋桃,丢下一句话踉跄而去。
“希望你不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