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富贵提着一壶掺水不多的花雕,就算是这样也都花完了王富贵辛苦攒下来的银钱。一壶一般点的花雕得十两碎银,上好的更是不止。王富贵觉得自己带着能买到的最好酒水去看那个睡在瘦西湖的状元郎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至于答应他的事,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也是不能反悔的。
瘦西湖在扬州城外,而状元墓在瘦西湖的一个小岛上,王富贵本事打算今日偷偷的跑出来去祭奠那位状元,兰桂坊作为本地最大的青楼,规矩极为森严,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若是不与管事请假偷偷跑出去,被抓着定是三十棍,王富贵的记忆里,从没有任何例外。不想今日却沾得十九皇子的光,放了一日假,这却是意外之喜了。
早晨还有些阳光,到了中午却慢慢的变得阴沉下来,灰蒙蒙的天,仿佛下一刻就会下起雨来。
王富贵走在城外的道路上,看着路旁的车马印辙以及还未清理过的赤虎足印,王富贵心里依然想到的是前几日的十九皇子进城的一幕,万人空巷,老将军一声暴喝恰似雷霆乍怒,惶惶神威,真是不可一世啊。而那赤虎凶顽择人欲噬,却被抓着拉车,真是好大风光啊!
孩提时候,王富贵以为兰桂坊就很大很大了,当旁人说兰桂坊只是很小的地方的时候,王富贵还不相信,小小的王富贵总是振振有词的与人辩解道“这么大的兰桂坊!”。后来慢慢长大才知道兰桂坊只是扬州城里的一个青楼,而扬州城也只是江宁府下的一座城,而江宁府也只是皇乾朝的一隅,而皇乾朝之外还有着大成皇朝,南瞻部洲之外还有北俱芦洲、东胜神州、西牛贺州。这天下广阔的无边呢!
清明时节,处处可见扫墓踏青之人,普通人家只是提着一点纸钱以及带些许面食祭祀,而那些富贵人家就是不同了,不仅带着瓜果蔬菜肉食,还有着蜡烛旗幡之类。乘驾着马车,簇拥着豪奴俏婢,也是威武的紧。
王富贵一路行走,先来到了瘦西湖的渡口边,渡船倒是有着许多,有高大的画舫有小舟,王富贵没有停留径直往渡口的角落走去,原来角落处还有着一艘破旧的渡船,船上只有一位老汉,戴着斗笠毡帽,披着蓑衣蹲坐在船头。王富贵见到后,与老汉一阵讨价还价,最终将身上的不多银子又送出去大半,老汉这才招呼王富贵上船。
上了破败小船,老汉就打开了话匣子,对着王富贵说到:“小伙子,这几年老汉在瘦西湖上讨生活,见过你好几次,见你每年清明都要来祭拜状元郎,不知你是状元郎何人啊?”王富贵憨憨地摸摸头笑道:“老汉,我哪儿能和状元郎扯上关系啊,只不过是小子我钦慕状元郎的风流事迹,想着多多祭拜能让状元郎他老人家看在小子一片诚心上赐予小子几个婆娘就行了。”王富贵措手嘿嘿一笑,像足了乡下想讨婆娘的少年。老汉看了眼王富贵,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状元郎也曾来过瘦西湖,小老儿有幸见过,也当得上是一位俊秀风流人物,自从他去了之后,前两年还有不少的女子清明会专门的过来为他扫墓,再过些年就来的少了,而这几年就没见过了。”王富贵听其语气,倒不怎么像是感叹人心思变,而是可惜来给状元郎扫墓的人少了,生意也少了,所以有所感慨。
王富贵也不管老汉心里怎么想,是可怜状元郎无人祭拜也好,还是可惜祭拜的人太少导致生意太差也罢。他王富贵也只是一个挣扎着生存的人,也没有什么闲余的时间去关心他人的伤春悲秋。
很快时间就过去了,正当王富贵无聊的时候,从前面驶来了一艘小舟,吸引王富贵注意力的是船头上面站着的一个披着貂皮大氅的年轻人。王富贵这些年在兰桂坊也见过不少所谓的达官贵人,见过不少拥有气势的人,有一跺脚就要地震的将军也有主政一地的官员,有口吐锦绣文章获得满堂叫好的才子,可是王富贵敢指天发誓,他绝没有见过那人能比这个小舟上的那人的风采。那人只是静静地站在舟头,王富贵就感觉如果出言打扰了此人就是罪大恶极,罪不容赦。多年的小厮经历让王富贵知道这肯定是一位厉害人物,情不自禁的王富贵就自然而然的弯了点腰,低了低眼帘,双手垂直放下。直到那艘小舟过去,又驶了一段,王富贵这才恢复原样。王富贵长舒了一口气,心底也是放松了许多。
而王福贵不知道的是,在刚刚驶过的那艘小舟上,发生了一段对话。站在船头的年轻人忽地笑出了声,嘴角悄悄地勾出一丝弧度,说道:“倒也是个趣人!”说完微微摇了摇头,而后面撑舟的披甲武士忽地接话道:“先生,刚才过去的人有问题?某家这就去结果了他!”说着单手做了一个下切的手势。貂皮大氅的年轻人左手拿着洁白手帕捂着嘴轻轻咳嗽了几声,放下手帕,对着披甲武士说:“,你的杀气还是这么大,这样可不利于你以后的武道啊!”披甲武士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是淡声道:“谋略我不如你,武道你不如我!”听到这儿,气质非凡的年轻人苦笑了一声,道:“你啊你,还是这样!刚才路过的那人只是有趣罢了,并无什么要紧的,你又何来这么大的杀气。”披甲武士听着没有说话。
王富贵丝毫不知自己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还在船上想着那貂皮狐裘,看貂皮的色泽与大小定是从关外辽州雪山上抓的飞狐所制,据闻此等貂皮水火不侵,就是三九三伏天都能着身,三伏天能够抵御热气,保持清凉。而三九之际也能抵御寒气入侵,端的是冬暖夏凉,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此等辽东飞狐数量日渐减少,而价格当真是价比千金,达官贵人无不以此为贵,直至当今圣上降下谕旨,言飞狐本为神物,非皇乾一朝有功之人不得穿戴,但有违制,发配充军,没收家财。谕旨一出,飞狐的穿戴更加成为那些贵人们相互攀比的东西。所以民间也就流传出来,宁得罪三品清知府,不顶撞布衣飞狐裘。
王富贵很快就放下刚才见过的那风姿卓越的年轻公子,状元郎落葬的小岛就到了,王富贵和老汉说好了时间,让老汉等两个时辰,王富贵就出来回城。老汉道:“小伙子,老汉可说好了,就等你两个时辰,时辰过了老汉可不会等你。”王富贵连连点头,憨憨的笑摸了摸后脑勺。
王富贵登上小岛,小岛并不小,树木也是极为茂盛,长的高大。沿着小岛上的小路,王富贵慢慢地走着,这小岛一年来也不会有几个人登上岛来,一是这小岛虽大了点,但也无半点风景,自是无人前来,二是这小岛在状元郎入葬前,也有着数人落葬在此久而久之,也就无人愿意前来游玩了。
走着走着,王富贵慢慢走到了无人迹的地方,这时他忽地咦了一声,原来是地上有着一条人踏过的印迹。王富贵看着这印迹心里暗自琢磨,这路好像是到状元郎墓前的,会是谁呢?心里虽是想着,但王富贵脚步不停,依旧往前走着。一路拨开路边杂草,一边心里思索会是谁来祭拜过状元郎呢!
走了没多久,王富贵就放慢了脚步,而茂密的森林也渐渐变得稀疏起来,地势也平坦了许多,在前面就是状元墓了。王富贵提好手里的花雕,就走了出去,状元墓前并没有人在,依稀可以看见有着祭品放在墓前。王富贵见此,快步往前走着,很快就来到了墓前。墓前的祭品表明确实是有人曾来过这里祭拜,也已经走远了。
王富贵放下手里的酒壶,就盘腿坐在了墓前,一边用手拔着墓前的杂草,一边拿着酒壶对墓前放着的酒杯倒上了一杯,说道:“先生,我又来看你了,今年的扬州城还是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不过您以前讲过的北凉道出了一个大英雄,他叫陈龙象,三千铁骑就踏平了草原金帐,掳回了草原明珠。进献给当今圣上,当真是泼天大功啊。哦!扬州城近日还来了一位十九皇子,那可真是气派啊!还有一位老将军,一声怒喝就斥退了四只赤红色的猛虎,那猛虎好大啊,也好威猛。结果,嘿嘿,却只是个拉车的而已。说来,小子还见到一位和先生您蛮像的一个人,他披着狐皮大氅,站在船头,船上只有一个披着铠甲的武士,长的可俊秀了,和先生差不多,不知道为啥看见这人小子心里莫名的发慌,总觉得他的眼睛能看到人的心里去。”一口气王富贵说了这么多,感觉有点渴了,就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举杯与墓碑碰了下就喝了,一口酒下肚,王富贵没说什么就站起身来。前前后后将墓前后左右的杂草碎石都给清理了一遍。
最后,王富贵走到墓碑前,碰地一声就跪倒在墓前,半晌道:“先生,答应您的事小子自会做到,这辈子小子没遇见几个对我好的人,先生算是半个。从今往后,我王富贵不再跪任何一人,这一跪就是给您还礼了。”说完站起了身,最后收拾了一下祭品,转身而走,转身的时候,王富贵低低地说了一声:“我为了今天可足足等了十年呢!”
古语有云,夫风,起于青萍之末,浪于微澜之中,止于草莽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