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下了一场小雨,萧萧瑟瑟,今早起来,骤雪初霁,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微风吹过,浓郁的腊梅花香中还夹带着泥土芳香。
回京的马车早已在府邸外候着,说好辰时,可现巳时已过,车夫还是没瞧见王爷从府邸里走出来。
等久了,车夫有些犯困,身子缩了缩,搓着手强打起精神继续等着。
府邸院内,水玉抱着厚重的斗篷,他偏头,李夜秋负手立于一颗树下,枝头上的最后一点积雪融化为水滴落于地面,他清浅一笑回头看了看颜落暂住的那屋。
昨夜颜落睡得晚,大概是睡不惯软榻盖不惯滑不溜丢的锦被,虽说摸上去甚是舒服,但却睡得不踏实。她翻来覆去折腾了很久,李夜秋在旁陪着她折腾了很久。他给她讲了许多上京里的趣事,就像是在哄孩童般,直到子时才哄得颜落沉沉入睡。
李夜秋回屋后到丑时才睡下,后来在辰时前醒来。洗漱时,水玉说颜落还没睡醒,李夜秋说等她睡醒了再动身,结果一等便等到了巳时。
水玉将滑落的斗篷提了提,看向李夜秋小声道:“王爷,要不,我去喊她起来?”再睡下去就该午时了。
李夜秋没有出声,他转身朝颜落那屋走去,待轻推开屋门他回头道了声:“去打盆热水来。”
水玉应了声,将手中的斗篷搁在石桌上后便疾步朝后院走去。
门咯吱响,李夜秋迈步入内,床榻上的颜落睡得正香,抱着枕头侧身缩成一团,锦被半盖着小身躯,床榻边的琵琶倾倒压于那双只有李夜秋手掌大的小布鞋上。
李夜秋在床榻边坐下,伸手将锦被给她盖好,又轻轻唤了声。这点小动静不足以惊扰到睡意浓浓的颜落,她只是轻哼了声,抱着枕头又翻了个身,并且将盖好的锦被又毫不留情地踹了开来。
莫不是她整夜都以这个姿势睡着?李夜秋探了探她的小脸和小手,冰凉冰凉的,可她竟然没给冻醒。
水玉方才疾步离开,这会端着盆疾步走进来,他站定叫了声“王爷”。
李夜秋想了想,便用胡语轻道了声:“这是谁落下的蜜枣?”
颜落迷迷糊糊坐起身子回道:“我的,我的。”
李夜秋忍俊不禁,他抹去颜落嘴角的口水,拿起床尾的外衣给颜落穿上。水玉端着盆站在一旁道:“王爷,还是我来吧。”李夜秋挥挥手,片刻,束好了腰带,再看看那一头洒落的长发,他的手突然顿住了。
水玉见状,在旁又低低道:“王爷,还是我来吧。”
沉默了一会,李夜秋起身接过水玉手中的盆,水玉抖抖:“王,王爷。”李夜秋抬了抬下巴示意,水玉也只好不太自在地从怀里掏出李夜秋专用的梳子给颜落梳起了发髻。李夜秋端着盆在一旁认真瞧着,见水玉摆弄了两下,一个团子就成了型,见水玉又摆弄了两下,两个圆圆的团子发髻就出现了,相比颜落原先的俗不可耐,这个显得可爱多了。
李夜秋赞了声:“没想到这个你也很在行。”
能文能武,能砍柴能挑水,能烧饭能做衣,现在又多了个,还有什么是你不能的?
水玉得意地笑了笑,回头一瞧李夜秋还端着盆站在身后,连忙接过来:“不在行,也不是很在行。”
颜落半眯着眼,脑袋一直在往下掉,在又要后仰倒下时,李夜秋扶住她,用拧干的沐巾轻轻擦拭她的脸。
“唔唔~~”颜落唔嗯了两声,等沐巾离开脸,她揉了揉眼睛:“现在什么时辰了?”以往都是管事伙计喊她起床的,后自打青青来了茗月楼,她总是半夜偷偷摸到青青的房里,赖着和她睡在一起,到了早上便是一道起床。今天没个人唤她起床,周围也安静得很,静得她连时辰都辨不出了。
李夜秋道:“快午时了。”
颜落坐着想了会,连忙挪着要下床。都快午时了,她记得李夜秋昨夜有说过今天辰时要离开南诏回上京,虽说她不知道上京是什么京,但她却睡到了午时,要是在茗月楼里,兰姨一定会拿鞭子狠狠抽她的。
双脚踩到琵琶,她缩了回来,弯身将琵琶抱起后将脚伸入小布鞋,接着怯怯站在床边将快要留下来的鼻涕往里吸了吸。
李夜秋笑问:“怎么了?”
颜落一脸认真道:“你说辰时要回家的,我不该睡懒觉,要不你罚我吧?”
李夜秋笑出声,他将颜落拉到身前,柔声道:“什么时候走都一样,不碍事。”
颜落看不见,但她听得见,寻着声音望过去,眨眨好看的眸子,小嘴一歪,白白的牙齿就露出了一排。
李夜秋牵着颜落迈步出屋,水玉走在前头将一直搁在院外的斗篷拿上,弹去落在上面的枯叶后扭头,只见李夜秋伸了伸手,他心领神会地走上前要给自家王爷披上,岂料自家王爷伸手拿过蹲身将斗篷披在了颜落的肩上,还为她系好结。
斗篷上的那团毛衬得颜落如雪花般白皙,李夜秋将她裹得严严实实,这才起身将她抱起出了府邸。
水玉抿抿唇,跟了出去。
府邸外,几个下人站着,水玉撩开帘子,待李夜秋稳稳坐下,这才上了马车。
车夫等着,等车身不再晃动,用手拍拍脸,这才挥鞭驾车离去。
南诏街道没有上京热闹,在京里,即便是落着纷纷扬扬的大雪,那些小贩依旧如傲雪寒梅般不畏严寒。
车夫边赶车边赏着眼前的景色,一路上闲得发慌,也只能如此消遣,碰上路边有一男一女正在拉拉扯扯,他驾车从两人身边呼啸而过,无声一笑,想着铁定是两口子正为琐碎事争吵时,突从车内传来靡靡之音,吓得他差点松开手中的鞭子。
水玉倚靠近马车帘门处,面朝车帘缝隙,脸色不大好。
李夜秋云淡风轻看着正自我陶醉,自弹自唱的颜落,浅浅一笑,曲弹得不在调上,唱得也不在调上,但其实,还不错啦。
颜落喜欢唱曲,当初兰姨觉着她是个好苗子,往后凭着一副倾国倾城的异域模样,再能唱上一首好曲,定会成为茗月楼的花魁,可哪里晓得这小瞎子唱曲极其难听,后来没人再愿给她弹曲了,她还不死心,每每一到半夜就缠着青青教她弹曲,弄得有好一阵子,茗月楼里的姑娘都噩梦连连。
之后兰姨就没想着花心思在颜落身上,只当买了个打杂的小丫头,天天拿鞭子抽她,兰姨自个都嫌累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曲终,颜落笑嘻嘻的,她没觉得自己唱得有多难听,因为青青总夸她弹得好,唱得也好,所以她认为自个有音律上的天赋。
她脸不红心不跳厚着脸皮问李夜秋:“好听吗?”李夜秋面不改色当着水玉的面说着水玉听不懂的瞎话:“好听。”
颜落一高兴,想要再弹唱一曲,乐起,水玉扭过头来快哭了:“要不,我给你们唱一曲吧?”
祁王爷家的水玉能文能武,能挑水能砍柴,能烧饭能做衣,能梳妆还能唱曲。
一路颠簸到了上京,城门口的侍卫瞧见是李夜秋,连忙恭敬地低下头。
马车缓慢地驶入城内,熙熙人潮,街边传来低低高高的吆喝声。车夫驾着马车在琼玉楼门前停下,水玉按照李夜秋的吩咐要给颜落买一盒这里最出名的莲子糕。
琼玉楼二层朝南的窗边,一个青衣男子无意看到从马车里走出来的水玉,他举杯多看了一眼,那个坐在他对面的俏丽女子瞧着他问:“江侍郎在看什么?”
江离收回视线轻笑:“没什么,只是觉得眼下这天气倒不错。”
女子摇头,她侧首微抬头望着远处隐约飘来的乌云道:“我看就快下雨了。”
江离放下杯子应声笑道:“是。”
李夜秋回府,管家石伯听见马车声欢喜地从府内走出来,看见水玉他便拍拍肩膀,两天没见挺想你的,等看见李夜秋想要喊一声王爷,可这话在看到颜落时打住了,两天没见,怎么就多了个女娃娃?
一直盼着李夜秋回府的不止石伯一人,还有头刚满一岁大的小狼,小八。
小八本在后院刨坑,刨得不亦乐乎时,灵敏的鼻子嗅到李夜秋的气味,便撒了欢地带着满身泥巴奔了出来。它高兴地嚎着,想要在李夜秋脚边打个滚,想要李夜秋摸摸它,如果能抱抱它就再好不过了,可一切在看到李夜秋怀里的颜落时都化为泡影。它就在前院里站着看着,悲伤涌上心头,呜呜嚎了两声,见也没个人搭理它,它转身,低着头向前迈了两步扭头又不甘心的嚎了两声。
李夜秋听到声音望向小八,走上前,刚想弯腰摸摸,可一瞧它满身的泥巴,怕一会弄脏了颜落,便唤了声府里的下人:“把它抱去洗一洗。”
下人应声,从地上将小八抱起,拍去它满脸的泥土后转身朝着后院走去,小八好委屈,两只浅黄色的眼睛眨了眨,最后在下人的怀里哭嚎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