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最繁华之地江南道苏杭府城。
城内有高楼,其名云中。楼中顶层有雅居,题为临仙。
临仙居里,一片雪花随风而入,缓缓飘下,落在了那张年轻的脸颊上,惊醒了躺在藤椅上瞌睡的人。
可他并感到未恼怒。
因为他刚才做了个梦。一个随着他境界越高越清晰的梦。
可惜,那不是好梦。
梦里,天穹在不断地坍塌,地在不断地裂开。
天与地之间,有一个人。那人全身散发着太阳般耀眼而灼热的光芒,看不清容颜。
那人说道:“汝之道,予我同堕六道轮回。”
不可抗拒地,他感到一股强大的空虚与失落感袭来,一本青光氤氲的书从他体内分离出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本书飞到了那人的手上……尔后自己不断下坠,砸在了大地上,砸出了一条大江出来…………对于能做这个梦,他感到无奈,却不会感到迷茫。
据古籍记载,自仙古末世以来,和他做着一样梦的有八个人。而且每一世都会有另外五个人做着场景不同但相似的梦。做这样梦的人,经圣贤推演,被认为是堕入轮回的天书之转世。他们都被称为天书转世者。
当然,据说他是最不幸的。因为每一世的六位天书转世者里,只有他在梦里死掉了。他的师父道无极说过,这就是苍龙的命运,那人只有先杀了苍龙,才有机会杀其他六位帝皇。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为何七个人中只有六个堕入轮回。
他的师父也不知道。也许这是昊天为了彰显他的存在开的无聊玩笑。当然,对他来说,这并不好笑。八位前世已经用事实告诉他,苍龙的命,不会太好……
天道煌煌,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而他却是顺之也亡逆之亦亡,这实在是很悲哀啊!
“太早知道自己的命运还真是件痛苦的事!”他叹了口气,只能更加努力了!师父也曾说过,九,数之极也。也许第九世的他命运会有所不同。
的确,他的出身尊贵,十五岁之前就是九州最出名的纨绔之一。后面虽然遭遇过不少麻烦,但总算活到了现在,怎么看都算是活得比前世们滋润。
但他并未因此而松懈,他还在努力地修行生灵道心诀。师父说这个救人很牛逼杀人很垃圾的功法能改变苍龙的命运。不管是不是真的,他也只能信了……
雪,越下越大。
这位名叫姬瑜的男子,他看着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想了下今天的日期,呼出了一口气,道:“今年的雪,来得可真早。”
…………
十一月冬,初七,节气大雪。
于是,整个江南道都落下了鹅毛大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
在往年,苏杭城到腊月才会让人深刻地感觉到寒冬到来,那时的雪也没有这么大吧。这里可是江南道。
这一场大雪,来得比以往要早一些。
早得让城里的腊梅连花蕾都未曾结出,枝头就已挂满冰凌。这未免令人遗憾。毕竟腊月里满城的梅花开雪花落,一直是扬州寒冬里独特的风景。希望雪早点停吧。
然而,老天还是让人失望了。
十二月初一。
雪依旧断断续续地下,腊梅依旧连花骨朵也未见一颗。看来欺霜傲雪的梅花,也不过如此。赏花可得等到正月了。
南宫家在浣花湖畔的浣花苑也是如此。
它的主人,那位南宫家的千金——大楚第一美人,九州人族四绝色之一。她在苑里那座著名的揽月台,望着满院银白积雪与枯枝。说道:“若有人能让这满城梅花开,我会笑着亲自向他道谢。”
她的这句话传出去了。
然后,苏杭城,江南道,扬州,大楚国,整个九州大陆都知道了!世人皆知,南宫千金一诺千金。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眼界眼光极高的色国圣手南宫三变,在红颜榜对她的评价是一笑倾人城。九州大陆没有一个男子不想一睹传说中的倾城容颜。
终于,机会来了。
腊月初九。
苏杭城南宫别院浣花苑。
“寒冷的夜晚,还在冰湖上泛舟喝酒,还真是风流风骚又疯狂!”
夜幕下,浣花湖上一团灯火氤氲,笼罩着一艘小船。小船在湖上缓缓游荡,其所过之处坚冰随之而融。
船上有三人围坐小圆桌,桌上炭炉,炉上温酒。
其中一人头发披散,右手烟斗,左手酒壶,手肘靠在船沿,略显不羁张狂。他的一双丹凤眼很是好看,可他偏偏喜欢眯着。刚才开口说话的正是此人。
“哦?”那个披裘衣的清瘦男子微笑,他斟酒举杯问道:“那何人风流何人风骚谁人又疯狂?”
“那还用问?”灰衣男子拿起酒瓶豪饮一口:“当然是我风流你风骚他疯狂!”
裘衣男子道:“那敢问风流的轩辕公子,明晚可敢与我去星辰湖畔醉逍遥逍遥一夜?”
姓轩辕名无痕的男子吐口而出:“有何不可。”
那位“疯狂”的“他”在听完清瘦男子的话后,伸手扯了下轩辕无痕的衣袖。
轩辕顿时回过神,心里暗骂声老狐狸,嘴上却转换口风说道:“可惜明晚我有其他事,改日我再邀你同去。”
“改日?可是得等某人离开苏杭城?貌似遥遥无期,不过我会静候佳音的。哈哈!”
“说你风骚还真没错!”
“过奖,过奖,不及阁下风流。”清瘦男子得意一笑,“不过我最仰慕的还是疯狂人物。来!一起来敬这年轻而疯狂的公子一杯吧!”
轩辕倒是很配合地举起酒壶。
那“疯狂的公子”正是临仙居的主人姬瑜,他潇洒地与二人干杯饮酒,道:“谢两位风流人物赞誉,我也没办法,实在是技穷了。只得拼上一拼了。”
“是呀,你已经将她的出的难题全部解开,又花了诸多手段接近她讨好她。可仍是见不上她一面。依我看,要么她的心是铁做的,要么就是她压根对男的没兴趣。”轩辕悠悠说道,“姓南宫的就没一个正常。”
“别乱说,我侄女除容貌外,其他方面可正常的很。”裘衣男子名叫南宫三变,他看着偶尔缓缓飘落的雪,道:“她就像这雪花一样,美丽高洁却无比弱小。若是不愿像这雪花一样随风飘散,最后弄得个跌落尘埃沾染污秽,就得学会谨慎地保护好自己。幸好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所以自古以来,冰清玉洁刁难多。”
“呵呵!”轩辕说道,“不说以小瑜的容貌与修道天赋,就说他来扬州城这三年,江南道哪家的待嫁闺女不喊着非瑜郎不嫁?那家青楼的花魁不想为他自荐枕席?但小瑜可有去招惹过她们吗?”
南宫三变:“呵,这些还用你说?我估计最麻烦的阻碍,是当年有人给她算命时说的那几句话。”
“哈?”轩辕揶揄:“难不成还是孤辰寡宿?”
话音刚落,两股杀气冲天。
“我错了,不该开这个玩笑,”轩辕瞬间有种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的感觉,赶紧拜倒道歉:“我该死,侮辱美人就是愧对天道,要遭天谴的。”
“我知道你是为瑜公子打抱不平。”南宫三变苦笑不得,然后叹息道:“当年那道人没头没脑地说了几句话,其中一句为命运遇青帝,天虹降于中周兮,苍龙陨于星辰。”
“哪个神棍在胡说八道?”
“他叫李子。”
“额……”轩辕拿起酒壶喝了口酒,对南宫三变说道:“为何我会感觉脸火辣辣的。”
“也许你们了解很多女人,但却不了解像弦儿这样的女孩子。”说到这里,被叫做小瑜的年轻公子一脸无奈:“她呀,只是单纯地有点傻,傻得让人无可奈何而已。”
三变不同意:“我看着她长大的会不了解?蕙质兰心不够形容她的聪慧。”
“是呀,她傻的话能给你出这么多难题?”无痕说道。
瑜公子并不在意两位风流人物说了什么,道:“江北秦晋燕三国联盟达成了,我的潇洒日子到头了,若是再不见……”
他仰起头,伸手举杯长袖飘飘,潇洒地邀那看不见的明月:“若是再不见,恐怕就再也难以见到了吧!”
毕竟到了战场上拼的可是生死。
“苍龙陨于星辰。何苦去躺那浑水?反正人族与魔族谁也消灭不了谁。何不待在江南道好好享福?”轩辕举起酒壶劝道。
“我只是想趁着我还活着的时候多做点我想做的事。”小瑜道:“人族与魔族间的战争持续地很没有意义,早就该终结了。更何况,消灭魔族一直是我父亲的夙愿。”
“哈哈!年轻人对我味口,我再敬你一杯!跟你们做生意真是愉快的事。”
在他们说话间,那小船已经游到湖心,但除了船底,四周依旧是厚厚的冰层。
“已经聊了不少废话,进入正题吧。”小瑜说道,“一百坛百年淮城极品花雕,五十瓶天香阁续脉灵液,二十瓶共两百颗百灵金创丹,三十瓶九十颗破境定海丹,十瓶十颗还魂丹,十颗天香续命丹,十颗紫曜金钢宝石加本人天道誓言一个。清点一下。”
南宫三变接过灵宝袋子,眼睛微眯神奇认真地问道:“你确定?值得吗?”
值得吗?不是说这场交易,而是指他将要做的事。
瑜点头。
南宫拿出一颗鸡蛋大小发着晶莹白光的似玉似石的东西,覆手让其掉落冰层上。
咚!冰层破出一个巴掌大的洞,那白色鸡蛋径直落入湖水中。湖水黑黝黝的,似乎很深。
那东西乍看像是被吞没了,但事实上并没有,并且好像引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黑黝黝的湖水亮起一点白光,两点白光,三点四点……无数光点亮起,而且越来越强!直冲湖面而上,厚厚的冰层瞬间碎裂、消融,湖心亮如白昼。
轩辕无痕目瞪口呆地吐槽:“你们家既无聊又缺德,把城内唯一座风景不错的湖围成后院,就只是做个仓库?这么灵气充裕的风水宝地,就真是暴殄天物啊。”
“生命晶石本来就需要在灵气充裕之处才能保存,更何况,”南宫风骚地举杯,饮了酒。“这是极品级的。”
三变的表情突然认真而严肃地对姬瑜说道:“这虽然是玲珑门在大楚五年的存量,但不一定能帮你破入那境界。况且,危险是其次,就算成功也影响你的元界根基,日后进入圣境恐怕麻烦不小……以你的天赋,实在没必要如此着急。”
瑜微微一笑,行礼道:“谢了。不说别的,进入那境界,回到燕国声音能大些。”
“你这小子……”南宫三变盯着姬瑜的脸,尔后哈哈大笑,“我喜欢啊!”
小瑜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我只喜欢你的侄女。”
“不陪你们玩了。”三变起身,衣袂飘摇,踏湖水而去。
“切,真风骚。”轩辕道,“那么,我就在一旁帮你护法。”
“麻烦你了,无痕大哥。”
轩辕脚下云雾聚拢云,踩着云梯而上。
瑜盘腿而坐,五心朝天,开始缓慢而有节奏地吐纳,静气以宁神,澄澈己身,空灵意念,自然心法自行,运转周天灵脉。神念化灵临紫府,入元海,望得登天灵山。
元海浩瀚无垠,涌动着浩浩汤汤的透明灵元。瑜并没有为此感到特别惊讶。每个登天境的修炼者都应当有如此表现,不然何以登天?并且这海只是在紫府看起来大,若是散到天地间也不过是一个江南道之数量。
所以,在登天之后,还要通天!天地之力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他踏浪而行,在海的中心遇见一座山。
他御风而行,在山的巅峰看见一道门。
门,一扇白色,一扇黑色,高耸入无尽黑穹。
门上浮动飞禽走兽、百花万草之生长景象。
这便是天门啊!姬瑜心中感慨,早就想看看那边的风景了。
他双手搭门上,整个元海随之沸腾。灵气冲天,来到灵山之颠灌入他“体内”。他双手光芒氤氲,一根根绿色藤蔓从他的手掌开始生长。随着海水的灌入,藤蔓迅速生长攀爬。
可惜,元海快干涸了,藤蔓却只及门的一半未到。
瑜嘴角泛起苦笑,真可怜啊,这么快就得用掉保命手段。
他毫不犹豫大喝一声,随后小船炸裂,水花漩涡狂卷,浣花湖光芒冲霄。
轩辕叹道:“动静真大,幸好早有准备,只是,好像用的有点快。”
夜幕下,浣花湖裹着厚厚的漆黑如夜幕的烟雾,外人根本无法察觉到这里发生了什么。这就是轩辕无痕的准备。
姬瑜的紫府世界内。
那山上,藤蔓布满整座门。
黑白两色的大门长满了绿叶。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平复心情,双手用力,推开门,然后他的紧张进化成慌张:“怎么……怎么会是……混沌?”
未等他踏入或者逃走,身体就被吸纳而入。门被重新关上。
“要死了吗?”姬瑜想这大概是自己的遗言了。
混沌无极,同化三界六道无论何物。这好像是李子说过的。他觉得自己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意识逐渐被侵蚀,这种感觉好熟悉,十八岁那年好像也经历过吧?然后,自己又是怎么活到现在来作死的呢?记不清了呢?好像是有个声音吧!
“混蛋!我不准你死!”
混沌中突然亮起一双眼眸。老山的李子也跟他聊过,天地生于混沌无极。可既然是混沌有同化万物的属性,又怎么回诞生天地呢?
也许是漫长而无尽的天道觉得太无聊,于是混沌中有了太极,或者是无意中的一个磨灭不掉的意志,又或者是出现了一道它无法侵蚀的光……
“生灵道心诀!”
门内的混沌中出现了一道光,那是一条发光的小青龙,龙身上刻满了无数玄奥的古文。难道这真是其中一本天书吗?姬瑜微笑,光有了。
“你不准我死,那我便活了下来。”姬瑜说道,“你要看花,那我便带你去看花。”
这就是我的意志。
混沌中有了光,有了意志,便没有了混沌。
混沌退散,天与地,皆是木之绿海与花之五彩斑斓。
浣花湖畔,轩辕的雾气消散。
一个充满生命气息的光罩以湖心为起点,扩散。
向着整座城,江南道,大扬州、大楚国扩散。
灵元纪元第二十纪,零九年十二月初九。
这一夜。
比往年格外严寒的大扬州突然冰雪消融,树树皆绿,万花盛开。这年的寒冬来得很早,但春天似乎来的更早。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古人还是太保守了,哪里只是梨花,连我不认识的花都开了。”轩辕叹道。
浣花苑里,梨花梅花桃花樱花牡丹月季芍药菊花,花的光芒让夜色退散,花香满苑。
夜风起,花落如雨。
她闻香而来,看着突然出现的惊喜,很开心地笑了。
她一笑,似锦繁花、万紫千红不敢自认有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