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些人,见着福晋带个女人过来,还以为是八爷养在外头的人,以前并不是没有过。这些女人身份微贱,对八爷就是个玩物,福晋平日其实都不理会,只是有时听说八爷多去了两回或是遇事不顺畅,才会把人抓了带到庄子上,敲打收拾一番,再把人送回去。八爷敬重福晋,平素便是知晓都只当不知道。
这回同样如此,福晋来了,让人先狠狠掌嘴,庄子上的婆子就上去扇了几十个巴掌。那女人先一直不敢开口,后来被打了巴掌,不仅不怕,胆子反而大了起来,跟福晋顶嘴。福晋恼了,令人拿板子,那女人求饶了几句,见福晋不松口,又开始骂人,道她表弟是皇孙端贝勒。
这么一喊,他们这些人便不敢动手了。这里虽不是京城,却在京郊,他们消息还灵通,都知道雍亲王府养在民间的大阿哥回来了,万岁喜爱的很,留在宫里住了一段时日,还封了贝勒,赏了贝勒府,这可是皇孙里头的头一份!万岁不少儿子还是光头小阿哥呢!就是与八爷交好的九爷,不也就是个贝子?
他们不敢动,却得罪了福晋。那女人也是嘴贱,见他们不敢动手,反而让福晋早些让人送她回去,省的她表弟寻过来大家难看,又道她有身孕在身。福晋那是受万岁申斥都不肯服软的人,又听这女子自持有孕,于是令身边跟来的护卫们去打,护卫们不是老手,手上没分寸,几板子下去就见了血,女人没了声儿。福晋不信邪,令护卫接着打,结果女人身下血流成了河,人也再没醒过来。
可恨的是眼看人死了,福晋也有点慌张,跟来的淑谨县主这时候却怂恿福晋离开,把尸体扔在这儿,把他们这些奴才也扔在了这儿!
庄头跪在地上拼命磕头,“贝勒爷,贝勒爷,奴才等没有动手,与奴才等无关啊,求贝勒爷饶命!”后面一群人也跟着庄头喊,此时已都忘了他们乃是八福晋的陪嫁。
苏景目光在这一张张惶惶茫然的脸上的滑过,最后一转身,道:“把他们都带走!”
吉达等人领命,点了几名跟来的护卫,将这些人手脚都绑起来拴在马后。
等八爷得到消息赶回府的时候,苏景已经将尸体带回贝勒府,令女婢赶在龚额父子过来前,先为格佛赫整理仪容。
“死了!”九爷捧在手里的茶翻出来倒在大腿上他都感觉不到烫,跳起来问面前报信的奴才,“人真的死了,死透了!”
奴才直愣愣的回了句,“眼下天热,尸身想来还没凉。”
“滚你娘的蛋!”九爷一脚把人踹飞。
确定人死了,正往嘴里塞羊肉的十爷大惊失色,连连道:“完了完了,这回可真完了!这下那小子还不跟八嫂拼命,只怕他要把账算在八哥头上!”
“别念叨了!”这可不光是得罪一个贝勒的事情!九爷脸色铁青,让手下的人备马,拖着十爷赶紧去了八爷府。
路过端贝勒府的时候,见到门口的侍卫,九爷与十爷下意识都有些回避。
还没到正院,九爷就听到八福晋吵嚷的声音。
“府里的奴才,哪个不是贱命一条,几十板子下去照样办差,独她金贵!不过是个三品武将的女儿,全家还在包衣呢!”
九爷十爷面面相觑。
见着他们进来,八福晋也没好脸色,黑着一张脸坐在那儿,都没站起身,八爷坐在另一边,神色很凝重,眼底有些轻易难见的烦躁以及焦虑,但仍记得招呼九爷与十爷这两个兄弟,又令人上茶。
九爷摆摆手,道:“八哥,咱们兄弟,何必讲究这些。”说罢一弯腰,凑过去问,“我来是问问,人,真是被八嫂杖毙的?”
八爷看看八福晋,叹了口气。
八福晋原先消散了点的火气被八爷这一眼看的噌噌又冒了出来。她是为了谁,要不是知道弘昊去内务府后不老实,上蹿下跳盯着他门下的人查,她会想方设法要找弘昊的麻烦,下他的脸面?
“不过是正蓝旗下包衣罢了!”八福晋恨道:“你们着什么急,做奴才的被主子打骂是常事。爷,您不是从舅舅手里接了半个正蓝旗,论起来,全家都是您的奴才!”说着一笑,“您若不肯坏了与侄子的情分,我回府请舅舅便是了。”
安王府世领正蓝旗,旗内佐领参领过半至今都仍是安王府门下人,若说八福晋从开始还有些慌张,等弄明白阿克敦一家是正蓝旗下包衣,就觉得大伙儿都在大惊小怪。
死的就是一个奴才,值得甚么?
八爷捂着额头,看到八福晋傲然的面孔,觉得头痛无比。
在边上听了一水儿的十爷嗐了一声,震惊道:“八嫂您的意思,事情就这么丢在一边,您总不能还打算恶人先告状说人家冒犯了您罢?”
本是随口一句玩笑,熟料八福晋将头一昂,凤眼中射出精芒,“有何不可。”
十爷把口里含着的茶全喷了出来。
憋不住的九爷爆喝道:“你心里有个数没有!”指着八福晋,也不管她以前是表妹,十几年前就变成嫂子,骂道:“你打死的不仅是正蓝旗下包衣,还是正三品武将的嫡女。阿克敦有护驾之功在身,汗阿玛调他回京任护军参领,执掌禁军,宿卫皇宫。这是多大的看重你心里难道不明白?你要教训人,掌嘴夹棍由得你,不过是皮肉伤,养几天便罢了,为何要用杖刑!把人打死,事情便不一样了,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八福晋,心里难道不明白?”
被九爷兜头一通骂,八福晋暴躁起来,怒道:“我还从未听闻有小叔冲到哥哥家里教训嫂嫂的,这是哪家的道理?”
“福晋!”看八福晋冲着九爷去,八爷恼了,肃容告诫的看着八福晋。
八福晋却是个遇强则强的性子。她嫁给八爷多年,就是膝下无子,八爷都是让着她的,这会儿看八爷站在九爷那头,当下冷冷道:“爷要说甚么?莫非我说的不对,我不是他嫂子!”
看到八福晋眼底的倔强,八爷一愣,说不出话来。
十爷看九爷脸黑的吓人,不住在那儿大喘气,再看八爷喊了一句不再说,心里不乐意了,道:“八嫂,您说得对,人阿克敦全家都在正蓝旗,可人没在八哥领的那一半牛录里头啊。就是安王府,如今也不是正蓝旗的旗主了。便算还是旗主,您是不是在安王府住久了,忘了自己其实出身郭络罗氏,属满洲正黄旗,是宜妃娘娘的族侄女?您是不是还忘了您幼年丧父丧母,宜妃娘娘接您到宫里,您还追在九哥后头,不称九阿哥,非喊表哥?这些都忘了没关系,您记得人阿克敦全家是谁奴才都不是您名下奴才也不是安王府门下奴才就是了!”明知八福晋已让气得不轻,十爷没罢休,哼了哼又道:“其实也不怪您忘了自己的出身,您毕竟安王府长大的,连大婚吃酒都非要办在安王府,怎会还记得郭络罗氏的人。”
这话,明显就是讽刺八福晋巴着外祖家,却把父族抛在身后了。
“你……”没想到平时不说话的十爷嘴皮子这么溜,八福晋被气晕了头。想到今日处处不顺,连一贯敬重自己的十爷都来奚落自己,八福晋脑子一热,脱口道:“那是因万岁想要正蓝旗!”往安王府下聘,在安王府办婚宴,都不是她求的!
一语出,简直石破天惊,屋里陷入诡异的寂静。
八爷不敢相信八福晋能说出这样的话,他望着说完话自己也吓住了的八福晋,眼中满是失望。
九爷心里全是卧槽,十爷已经懵了。他没想到刺激了一下八福晋,会刺激出这种事情来……
过了许久,直到八福晋唇瓣都开始颤抖,八爷轻轻叹了一口气,收回凝望的目光,道:“福晋累了,先回屋歇息罢。”
“八爷……”八福晋眼中闪烁着水光,往前走了一步,张口想要解释,奈何脑子都是糊的,她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八爷扭过头,摆摆手,“福晋回去罢。”
八福晋从没听过八爷这么无力的声音,她此时是真明白自己莽撞间犯下大错,且回来后怒火中烧又一错再错。可眼见八爷回避的姿态,仍然觉得委屈。她又唤了声八爷,见八爷仍是不理,背过身擦擦眼角,挺直背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