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姓林名贞,字妆寒,乃前丞相林维的独女,在嫁给昭帝之前,已经是名满京都的才女了。后来宫变,林维属意并不在东岚身上,东岚几番求助未果,只得退而求其次的去拉拢户部尚书慈辄,现在他既已稳坐高位,当初偏帮其他皇子的林维自然不再得他欢心,随便找了一个托词就将林维调遣出宫去。几日后下旨说林维年事已高,丞相一职就另委他人。
淑妃乃林维独女,东岚当初娶她,也不过是为了拉拢她的父亲,如今他也不再需要这个助力,打发走林维之后,对淑妃也日渐冷淡。
林贞虽然也是奇女子一个,但终究嫁予了东岚,女子生性喜欢依附他人,再要强的女子也是如此。东岚气度绝俗,引得林贞倾心。只可惜帝王之爱向来不长久,况且东岚本身就偏好温顺解意的女子一些,林贞心高气傲,自然不得他喜欢。丞相一职罢免之后,林贞也被安排到离他住处最远的深月宫去了。
而宫人按照东岚吩咐,给楼娇安排的偏僻住处,正巧就是深月宫的旁边。
楼娇十分喜欢淑妃所做的词曲,在宫里呆了数日,与淑妃相交甚是亲近。
采薇对这宫廷本来就排斥的很,自然对那心高气傲的淑妃看不上眼,但是公子喜欢,她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林贞和楼娇走的近了,更觉得楼娇才华横溢,又因为容颜俊美,性格温纯,就动了一些别的旖旎心思。
要说林贞有多喜欢东岚,又不尽然,林贞自小家境优渥,所结识的男子无一不对她恭顺纵容,但那东岚,比她的出生更为尊贵,现在又贵为昭国之主,林贞自然就有些不甘心。所以在深宫之中,常做一些宫怨词排遣寂寞。心里也是有那么一丝丝的期望,能盼来东岚的回心转意。
但,林贞心里也知道,东岚怕是不会再来见她一眼。
而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楼娇,看贪图,决计不是寻常人家,又得东岚召见,可见身世也不会低贱到哪里去。再加上——
这样一个满腹才华又俊美无双的男子,哪个女人会不喜欢呢?
楼娇却不知道林贞动的心思,他素来喜欢诗词,而林贞又是名动一时的才女,写出的诗词婉转动人,实在叫他喜欢的很。他这几日,每天都来这深月宫里,替林贞改从前做的词,遇到精妙的句子,还会赞叹不止。
林贞女儿家的虚荣就在这赞叹里得到了最大的满足。
自从来了这宫里,和东岚在一起之后,就再也没有从前被人拥簇的体验了。
林贞开始主动亲近楼娇,本来那些懒下的梳妆又拾了起来,她本来就生的清艳绝伦,略施粉黛,就又是一番动人心魄的姿态。
素净的白衣褪下,换上了流苏的青烟长裙,墨发用金钗挽起,饰以金步摇,琳琅耳珰,扶桌替楼娇研墨,看他落下的清隽字迹,眼中的仰慕之情更深了一层。
楼娇全然不知,他将宣纸上的墨迹吹干,而后拿起来递给林贞,林贞从前还会反复咀嚼一番,现在她拿过楼娇递过来的宣纸,看也不看,卷起来递给身边的婢子,一双秋水明眸只看着楼娇。
“辛苦楼公子了。”
“无妨。”楼娇搁笔,脸上也并未有倦色,反而因为方才赏玩了那绝妙的诗词,而显得神采奕奕,“娘娘才华斐然,实在令楼某——”
他的话还没说完,林贞就打断他,“如今再这样叫就生疏了。”
楼娇一愣。当初他叫林贞姑娘,林贞叫他改口,现在又是如何?
林贞抬手按了按鬓发,墙上的金合欢被风吹的花朵摇曳,“父兄叫我妆寒,以后亲近些,你也这么叫吧。”
楼娇颔首,“妆寒。”
妆寒是林贞的闺名,很少被人唤,楼娇叫了她一声,那本来是极其普通的一声,偏偏楼娇音色温纯缱绻,叫林贞仿佛听出了万种情意。心神愈发动摇不可控制。
采薇在一边看着,她自然知道大户人家的女儿闺名是不能被外人叫的,这淑妃一个劲儿的往大公子身边凑,现在自报闺名,实在是孟浪的很了。
宫殿里墙边开的正盛的金合欢被吹落了花瓣,指甲盖儿大小的一片,吹拂起来,落到林贞的墨发中。
楼娇站在她面前,正好见到了她鬓发上的花瓣,顺势抬手替她摘下。
林贞忽然见到楼娇的动作,面颊微红,气息滞塞,而后等楼娇手里捻下一朵花瓣时,她才回复了神色。
林贞眼中的情意更加脉脉,采薇是知道她家公子品行的,对于自己喜欢的事物,总是不吝惜温柔,但这喜欢某一件东西,不代表连带着主人也喜欢。这既然是皇上的嫔妃,那么有些东西是不该碰的——
“公子。”采薇叫了一声。
方才凝转在楼娇跟林贞身边古怪的氛围就一下子没有了。
楼娇转过头来用目光询问采薇。
采薇暗下目光,“公子,天色已晚,等下送晚膳的宫婢来了见不到公子,怕是要生出什么是非来。”
楼娇也想起来了现在自己身处宫廷里,有些事确实还是要顾忌的。
“那,今日就告辞了。”楼娇同林贞告别。
林贞心里有些不悦,但楼娇要走的理由合情合理,她若是挽留,就真的太孟浪了一些。只是这婢子,怎么这样的烦人?
采薇低着头,避开林贞的目光。
楼娇告辞离开后,林贞的目光就深了下来。
回了自己住的宫宇,用晚膳的时候,采薇站在一边沉默不语,还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楼娇问,“采薇,怎么了?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采薇才终于大着胆子说道,“公子。”
“嗯?”
“这里是昭国王宫,公子要注意一些自己的举止。淑妃是皇上的妃嫔,走的太近,怕是有闲言碎语传到皇上耳朵里,又要给楼家惹出什么是非来。”采薇说。
楼家沉吟一刻,没说话。
“公子……”
“我知道了。”楼娇没有再让她说下去。
深夜。
采薇伺候着楼娇安寝,熄了烛火之后,从房梁上翻下来一个黑影来。那黑影步履一点声音都没有,灵巧的跟只猫似的,凑到了床边。
楼娇睁开眼。
那人从怀里摸出一颗珠子,远不如烛火照的明亮,却已经足够看清对方的面庞。
这夜明珠的微光,照亮的正是陆明影那深刻的五官。
“你怎么过来了?”楼娇裹着被子坐了起来。
陆明影穿的还是楼娇给他定制的衣衫,暗纹华贵,额发间束着金额饰,眸光碧绿若夜间出没的妖魅。
“回来听夫人说你来京城了。”他两个月以前离开了一趟,说是要回家处理一些事。
这一去就是两个月,回来听到楼家出事,心里惊慌的很,问了楼夫人,说楼娇无事,都放不下一颗心来,非要自己赶到京城来见楼娇一面来不可。
楼娇借着微光看他眉目倦怠,又是一身风尘仆仆的味道,就知道他怕是连夜赶路过来的,又花了心思绕过这禁军守卫的地方,才找到他现在落脚的地方。
“你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两个月以前他走的急了,只给楼娇留了一封书,说明自己不是不告而别就离开了,也没说写明归期。这一去就再杳无音信。
陆明影听到楼娇的话,眉宇微微蹙起了一会儿,而后展开,“我师父死了。”
西域人学不会中原人的委婉,对一个人的死亡不会用去了,或者故去这样的言辞来修饰。
楼娇不知道该说什么,陆明影虽然没有露出伤心的神色,但他那碧绿的目光里,却浮现出一层一层的郁色。
犹豫了一会儿,楼娇忽然扶着床榻往后坐了一些,陆明影看着楼娇的动作,有些怔愣。
“太晚了,也没有给你洗浴的地方,就这样先休息吧。”楼娇只穿着一层亵衣,被盖在缎被里的双腿露出纤细雪白的一段脚踝。被子里面的热气混合着楼娇身上的体香,糅合成一种更蛊惑人的东西。
陆明影脸热了一会儿,低下头不敢再看,因为光亮恍惚,楼娇没看清他脸上那羞赧的奇异神色。
“我睡房梁上就好了。”陆明影说。
他在大漠里住的久了,来了中原之后,也睡不惯床榻,总是喜欢寻一些偏僻的地方休息。
楼娇知道他的怪癖,也没再勉强什么。
天色真的已经很晚了,两人只交流了几句,陆明影就又翻身回了房梁上,楼娇抬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房梁,而后又靠着长枕侧卧了下来。
琐窗外透进来的烛火,柔柔的覆盖在楼娇的脸上。
到楼娇已经熟睡,那房梁上,藏匿在黑影里的目光也一直落在楼娇的脸上。
也许是因为那烛火太柔和,楼娇本来就精致的面孔更显得似真似幻,长长的睫羽仿佛栖息在黑暗里的蝴蝶,好似有一点声响就会振翅而起,没入更深层的黑暗里。
那目光幽碧的宛若一只捕猎的灵猫,在黑暗的捕猎里才能看的出凌厉的味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