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翊等日头正昏了才回来,方才回了房,他房里伺候的墨书就同他说,楼夫人让他回来之后去见她。
楼翊听了,将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就去了。
楼夫人在前厅里等着他。
楼翊见了,就叫了声,“娘。”
不等他问安,楼夫人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翊儿。”
楼翊见到楼夫人神情严肃,心里也不由得一沉。
“今日娇儿回来了。”楼夫人一说楼娇,楼翊脸色就冷漠了一些,“他同我说,叫我们楼家,千万不要跟朝廷扯上关系。”
楼翊脸色愈冷,但是他面上却不露声色,将跟着自己的墨书挥退,“娘,什么朝廷里的人,我们楼家从商,哪里会和朝廷有关系?”
楼夫人是个妇道人家,实在是好糊弄的,她也没看到楼翊方才那变了的脸色,兀自说,“是娇儿同我说的,现在昭国朝野动荡,我楼家又是扬州大富之家,难免不会叫人盯上。”
“娘——”楼翊扶着楼夫人坐了下来,“你多心了,我楼家也只在扬州这一带有声名,那些当官的,哪里会打我们的主意。”
楼夫人听到楼翊这样说,道,“那就好,那就好。今天娇儿同我说,我也吓了一身汗。”
楼翊笑,“定是大哥多心了。”
“娇儿向来深思熟虑,有这样的顾虑也不足为奇,倒是你——”楼夫人想起了今日楼娇回府,二子却不知道跑到何处的事,“你大哥离家半载,今日回来,你连个面也不露,真是——”
楼翊告罪,“娘,怪我怪我,我记混了日子,以为大哥是明日回来,所以才——”他话锋一转,“要是我知道大哥今天回府,说什么我也要亲自去给大哥接风洗尘啊。”
楼夫人这才被他哄的开心了一些,嘴巴却还是在怪他,“你这样大的人了,怎么不像你大哥学学,这样重要的事都记混了。今天娇儿还在席上问你。”
楼翊连忙说,“明日我得空,亲自去大哥房里认错不成。”
楼夫人终于放过他了,“行了行了,既然无事,你就早回去歇息吧,娇儿那边,你先不用去,娇儿才回来,还没歇息好,你去扰了他休息怎么办。”
楼翊说,“那我过几天去。”
得了楼翊的回复,楼夫人才满意的将他放回去了。
第二日楼翊又早早的离开了楼府,他到了游船上,游船是画舫那里的,早就被人包下了,里面有个人在等着楼翊。
楼翊进去了,这扬州城的知府也在里面,见到楼翊过来了,笑的眯起了眼,“楼二公子。”
楼翊颔首。
知府对一个商贾之子这样的恭顺,实在是稀奇的很,他还跟楼翊说,“东先生已经等您许久了。”
楼翊掀开画舫外的帘子,走进去了。
里面许多个貌美的舞姬在跳舞,见到楼翊进来,就不跳了,鱼贯的退了出去。
里面隔着一道朦朦胧胧的纱,纱后面坐着一个人。
楼翊拱手,“东先生。”
薄纱被掀开,露出一张含笑的脸来。那张脸甚是英俊,眉飞入鬓,笑起来的时候,格外的温柔多情。
这人正是昭国的五皇子东祁,字未明。
昭国时局已经趋于稳定,登上大宝的是二皇子东岚,其他几个胞弟都封了王。只是这一日未登基,那些封了王的王爷就蠢蠢欲动一日。
就好比这五皇子,现在封了瑾王,却不去自己的封地,反而在扬州一带徘徊,实是有了夺位之心,当初皇帝御驾亲征,将皇宫一带调遣禁军的令符交给了东祁,现在先皇驾崩,这令符自然没有收回,加上东祁自己又养了一个军队,自然有了不臣之心。
他来拉拢楼翊,也确实和楼娇揣测的不错,楼家富甲一方,而他起兵需要军饷粮食来养兵,但他不好调动那么多的钱财,怕叫东岚发觉,就来拉拢这些富户,并许诺以后高官厚禄。
楼翊也不是傻子,他却也有自己的野心。
他楼家钱财再多,但遇到当官的,也要礼让几分,楼翊心高气傲,哪能容忍这样的事?所以经由东祁一番利诱,就同他站上了一艘船上。
楼翊给东祁谋反提供了军饷粮食,而东祁承诺成事之后给他封异姓王。
单凭这一个条件,就足以叫楼翊心动的了。
两人筹谋了已经有些时日了,楼翊趁着楼娇不在家中的时候,在账房里动了手脚,抽调了许多库房里的金银来,给东祁筹做军饷养兵,楼夫人对二子信任的很,所以从未查过账目。
两人的船上聊了一阵,而后东祁招来跳舞的舞女来做陪侍,两人则在船上用餐,四座里坐的都是扬州的乡绅知府,对楼翊客气的有些恭顺。
船在水上飘荡着,有风吹拂进来,酒足饭饱,实在是惬意万分。
东祁也喝的微醺,四座里的宾客都喝醉了,东祁脸热,扶着桌子站起来。船开的平稳,他却觉得脚下晃荡的厉害,只能扶着几个拥簇来的舞女往外走。
游船正飘到运河里,抬头就能看到岸边如织的行人。
东祁站在船头吹风,忽然见到不远处的有道白影,只是在他眼前一晃而过,他却难得的凝神细看。
细看,先是微怔,而后笑了。
那个坐在亭子里作画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楼娇。
楼娇今天着一身云锦白衣,提笔作画,神情闲适。河岸上有微风柳絮,吹的他衣袂纷飞。
他在亭子那里作画,亭子外许多个貌美的婢子在外面伺候着笔墨,还有许多人翘首望着。
东祁问了一声,“这是哪家的公子?”
他记得和楼娇有一面之缘,现在时日久远,早已忘了通过的名姓。
扶着他胳膊的舞女去看,一看就笑了,“官家,这是楼家的大公子。”
“楼家……”东祁喝的头脑都不甚清明,喃喃两声才反应过来。
“是的,楼家的大公子离家半载,听说前几日才回来。”舞女也对楼娇关注的很。毕竟这么一个文情风流的富家子弟,实在是她们这些女子梦里的情郎。
东祁一下清明了起来。
而后他望着楼娇的方向轻笑,“倒也是缘分。”
旁边的舞女听不懂,就不好搭话。
东祁站在船头看着楼娇作画,忽然有些好奇他画的什么。
亭子里毕竟有风,楼娇身子骨不好,画完了之后,就被婢子簇拥着坐上了马车离去了。他的画作也遗留下来,被一群书生传看着。
东祁见到那些书生啧啧称赞的模样,更觉得好奇,就同身边的近侍吩咐了一声。
近侍将那画作带了回来。
东祁将卷成轴的画作展开,见到是个人的背影,背景却画的极是壮阔,边塞横烟,孤雁南飞。
最瞩目的倒是那题在画作上的两句词。
东祁一字一句的念出来,“两脚踏翻尘世路,一肩担尽古今愁。”
旁边的舞女也在看,这些舞女是画舫里的,都有些才识,看那题的词就觉得才气焕发。
东祁喃喃又念了几遍,忽而掀唇一笑,将这画作收了起来。
……
楼翊是喝醉了,叫家仆送回楼府的。
他醒来之后,就见到了楼夫人,按着额角爬起来,叫了一声,“娘。”
楼夫人叫了一声,“翊儿。”而后又似是欣慰的说了句,“我家的翊儿也长大了。”
楼翊当即有了不好的预感。
楼夫人说,“翊儿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了,是该说一门亲事了。”
楼翊大惊,“娘——”
楼夫人按着他的手,“翊儿喜欢的女子,只要是身家清白的,都可以娶回来——只是那画舫里的花娘——”
“娘!”楼翊打断楼夫人的话,“哪个奴才在你面前嚼我的舌根了?”
楼夫人却还只当楼翊是害羞,抚着他的手,“娇儿正好也回来了,这几日我叫他看看,给你说一门亲事。”
楼翊宿醉醒来,听到楼娇的名字,更觉得头疼欲裂。
楼夫人见他按着额角的模样,就说,“我叫墨书给你熬了醒酒的汤药,你先歇息着,等下我叫她端过来。”
说罢就带着几个随从的婢子出去了。
楼翊喝了醒酒的汤药,清醒了一些,将昨日带去画舫的奴仆一个个叫出来审问,最后是一个奴仆带他回来的时候遇上了楼夫人,楼夫人逼问他的去处,那奴才只得老老实实的将楼翊去了哪里告诉了楼夫人。
楼翊听完,只觉得焦躁的很,端起桌上的茶杯就对这那奴才的头上砸去。
他也不知道焦躁个什么劲儿。
楼夫人回了房,跟许多商贾的夫人聚在一起,聊了些自家孩子嫁娶的事宜。
这些人都是家中有女有子的,听到楼夫人询问,就各自说起了家中给儿子女儿在成亲前通晓的一些事。
都是些商贾的夫人,也是女子间的话题,说的暧昧的很。
楼夫人听了就觉得脸热,但他想起大儿楼娇二十有一,二儿楼翊十之有九,却连亲事都没定下一桩,更别说这些夫人说的,通房暖床一类的。
那些夫人都替楼家的两个男丁着急,又听楼夫人说,她二儿昨日夜宿画舫,一个个开始将传给儿子女儿的‘图籍’‘宝贝’拿出来给楼夫人过目。
楼夫人是妇人,脸颊飞霞,推辞,“这些东西,给翊儿看——是不是太早了。”
她私心里还觉得,自己家里的两个儿子都还小。
那些夫人一听,连忙说,“不小啦,我家的儿子,十四岁就娶了妻,十六岁又纳了两个妾进门。”
“我儿子也是,和你楼翊同岁的,儿媳肚皮争气,都生了好几个了。”
……
楼夫人被这些夫人说的晕头转向。
她也好似下定了主意,将这些夫人送到她手上的东西收起来,回了楼府,就叫了身边最贴身的婢子菱香和秋韵,将这些东西用布帛严严实实的各自包了几样,往楼娇跟楼翊的房里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