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驼铃从风沙里传来,身着西域服饰的高大男子牵着骆驼从那片风沙里走了出来,坐在驼峰上的女子着一身深蓝的中原服饰,墨发高挽,手边按着腰间的佩刀,十分的英姿飒爽。
男子五官深刻,有着大漠人独有的异域味道,本来是还带着几分温和的面孔,被右眼上一道横贯的伤疤衬出了几分煞气。女子挽着驼峰上的缰绳,举目远眺,男子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停下来转身问她,“可是渴了?”
女子嘴唇发干,听见男子询问牵唇一笑,“不渴,还不知几日才能够走出这大漠,所带的水粮可还充足。”
男子自然看见了她干裂的嘴唇,伸手从骆驼腹部够出一个皮囊来,递到女子面前。
女子挑眉,“收起来吧。”
男子倒是执着的很,“喝。”
女子拗不过他,接过皮囊用水润了润嘴唇。
男子见她嘴唇湿润,才终于又挽着骆驼的缰绳,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
大漠里的风沙愈卷愈大,干燥的黄沙打在脸上的滋味并不好受,还好女子并不是寻常娇贵的官家女子,俯在驼峰上,躲避风沙的时候还去听那当啷的驼铃。
“喂,陆明影,还要走多久。”
男子将帽檐拉的更低一些,躲避那卷着沙尘而来的风,“快了。”
“快了是多久?”女子还在追问。
陆明影答道,“明日这个时候,就能走出大漠了。”
女子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不再说话了。
入夜,大漠的气温直降,陆明影将缰绳就地绑在插在风沙的楔子里,自己带着女子躲在了几块岩石的后面,女子发髻都被风沙吹的松散,脸上疲意也重的很,陆明影见着她的模样,拿了几块馕饼递给她,女子饿的很了,接过来囫囵啃了几口,陆明影在旁边看着她吃完,又把水囊递过去。
女子灌了好几口水。
陆明影也不觉得她这个模样狼狈,在她喝的急了的时候还替她捋了捋鬓发。女子也不排斥他这样亲昵的动作,笑了笑,自己用手将吹散的鬓发挽到耳后。
“明日就能走出这大漠了。”陆明影说。
女子自然是相信他的,目光更亮了一些,本来就十分明丽的五官一下子又动人了许多。
陆明影是真心的为了她高兴。
“陆明影,你跟我出了大漠,我带你去中原的城镇里逛逛,那里的人多的很,到了一些佳节时分,路上的行人,过个桥都是肩膀挨着肩膀的。”女子说。
陆明影一直呆在这大漠里,哪里见得到许多人?听到女子的描述,心里虽然不算有多神往,却也还是有几分好奇的。
女子在驼峰上颠簸了一天,现在好不容易歇息下来,说了一会儿就阖着眼靠在了陆明影的肩膀上。
陆明影被她一靠就不敢动了,怕她靠的不舒服。
女子眯着眼靠在他的肩膀上,还在同他讲那些中原的事,她讲的太多,纵使陆明影一开始并无多大兴趣,现在也被她勾了许多好奇来。
女子又絮絮的讲了一会儿,陆明影一直都是安静的听着。周围的风沙也安静了下来,女子的声音愈发的温柔沉静,“你去了中原,我同我爹爹说,叫他把我许给你,不知道你们西域的女子是如何嫁人的,我们中原的女子,都要穿着大红的衣裳,带着凤冠霞帔——”
陆明影碧绿的如同上等玉石的眼亮了亮。
“陆明影,到了中原,我们就成亲。”女子都要睡着了,声音又轻又柔。
陆明影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他只觉得心里快乐的很,轻轻的回了一声,“嗯。”
第二天这个时候,陆明影自然跟着女子出了大漠,大漠外面的城镇都还古旧的很,带着一股风沙的暗黄色,但好歹是有了人烟,女子见着人烟就快活的很,从驼峰上翻下来,跑去同一个车夫一样的人说话。
陆明影不是听不懂中原的话,他只是听的慢,女子这个时候说话又急又快,他分辨不出整句的意思,就牵着骆驼找水喝。
等他将骆驼安置好,女子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陆明影!”
陆明影对这三个字倒是敏感的很。
“今晚我们不歇息了,刚刚那个马商,告诉我有一队商队,今晚要从这里出发,去往扬州。”女子说。
她说话的速度还是那么快,但陆明影因为专注,才将她话中的意思仔细分辨出来了。
“扬州?”
女子牵着他的手,“走吧,扬州离我家近的很,今晚我们就跟着商队启程。”
陆明影见到女子双眼望他的模样,忍不住也点下头,应了声,“好。”
商队就在这城镇里歇息理货,女子给了一锭银子,商队里的人就答应捎带她一程,带她去扬州了。
陆明影被女子牵着一起上了马车。陆明影习惯了坐在驼峰上颠簸,进了马车,被马车的四壁抵挡了风沙,平稳的叫他不适应。
女子时常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外看,每次见到外面的场景变幻,她脸上的喜色就浓一分。
陆明影见到她开心,一颗心也是快乐的。
在马车上过了几日,沿途的旅馆客栈多了起来,女子寻了客栈将自己仪容打理了一遍,她本来就是极其明艳的长相,只是在大漠风吹日晒了许久,将她明艳的颜色遮掩下来了,现在用妆容仔细一打扮,那艳丽就显露了出来。
陆明影觉得她无论什么样子都美。
到扬州那一日,外头的阳光正好,女子早早的就在旅途的客栈里换了一套浅碧色的襦裙,一直高高扎起的头发挽了一个堕马髻,发髻里插了一支朱钗,又饰以一朵茶花,更显得腮红肤白,眸如秋水。
而在她身边的陆明影就显得十分格格不入起来了,西域人本来就身材高大,陆明影还是那一身西域人的装扮,衣服上金白两色的繁复纹样都是中原难得一见的。更何况他五官深刻,眸色碧绿。
那时候已经有许多西域人来中原经商,何况他跟着商队,所以纵使这一身装扮稀奇了些,也不至于太惹人眼目。
女子下了马车,自然也要告别商队了。回来了这中原,许多规矩就要捡起来。女子虽然是不拘小节的江湖女子,但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也还是要收敛一些,寻常在外面同陆明影都是十指相扣,现在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女子也不得不快走几步,和陆明影拉了些距离。
陆明影对中原的规矩不能说不懂,许多他还是知道一些的,他见到女子的举动知是这边的礼节,也不上去纠缠,跟在女子后面慢慢的走着。
女子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名气,家里有些势力,毗邻的扬州自然也有认识她的人,她离家许久,来了扬州,没费多少工夫就找了些人给她通风报信。
陆明影的话愈发少了,他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现在来了这样一个地方,自然只同女子一个讲话。
女子找人给家里通了信,过了不多时,就有消息传回来了。家里的人自然是希望她快些回家的,女子在心头一喜的同时,自然也看到了信的下方提及的事——她父亲自小给她订下的婚事。
女子早些年就知道家里订了这么一门亲事,只是她对那订下婚事的那一方并无多大兴趣,现在遇见了陆明影,自然是想要跟陆明影长相厮守,哪里愿意去理会那样一桩婚事?
但这始终是一个麻烦。
女子犹豫了半日,家里又传了信笺来催她,女子就同陆明影说,她自己先回家几日,处理些事,处理完了就过来接他同他定亲。
她要处理的,自然是那桩她不满意的婚事。
陆明影没想到刚来到这里就要分别,虽然心里有些不愿,但看到女子为难的表情,也不愿叫她犯难,应声答应了下来。
女子松了口气,将那些信收起来,又交代了陆明影一些事,就匆匆的从客栈离开了。
陆明影还记得那一日来客栈时,一些人看他如看怪物一样的眼神,这样的眼神叫他不愿出门,就呆在客栈的房间里等。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月。女子走的时候,给店家预留了一锭银子,这钱按理说是够的,却不知道她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到现在都没有过来。
陆明影不知道中原客栈的规矩,被店家小二恭恭敬敬的从客栈里请了出来。
陆明影身上半文钱都没有,街上也确实如女子当时同他描述的一样多的人,只不过那些人都用一种看异类的眼神看着他,叫他不舒服的很。况且他身材高大太过,在人群里更显得格格不入。
陆明影为了躲避人群,不知不觉走到了城门门口,那一日他跟着商队通过了入城的搜查,现在他只身一人,一靠近就被人拦了下来。
其实这样的西域人,平常没有这么盘查的,只是这守城的人今日实在是无聊过了头,就打算为难一下陆明影。
陆明影虽然听得懂中原话,但实在算不上是精通,那守城的士兵将他拦下来盘查他的时候,他也是很努力的在分辨那话中的意思。
守城的士兵方才询问了他几句,就听见城门外马蹄嘶鸣,紧跟着就是一阵通传声传来。
“楼公子回城——”
那一骑并列的马直接刮进了城门里,飞扬的尘土叫陆明影目光晃动了一下。
那一骑为首的人是一个白衣俊雅的公子,只是这公子长相阴柔太过,眉间都还点着花佃,这样的日头,他身上还披着轻盈雪白的狐裘,飞扬起来,和烟雾似的。
这通传的一声,叫守城的人失去了盘问陆明影的兴趣,各自去推城门,迎接着那人骑马而来。
那人策马而来,好像根本没注意到陆明影这个西域人似的,扬鞭道了声‘驾’,直接策马进了城。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青衣的,背后背着琴的男人。那男人长相就寻常很多,不过气度却是不凡的很了。
陆明影躲过了盘问,就这么出了城,城外许多贩夫走卒,那些人忙着生计,哪里会注意陆明影这样一个西域人,陆明影也觉出了自己和这里人的不同,但却不知道该换什么样的衣服来遮掩。就在陆明影发怔的时候,他身边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青壮男子说,“楼公子方才回城了,听说这次带了稀奇玩意儿回来了。”
“什么稀奇的玩意?”
“听说是个西域的舞姬,身子轻飘飘的,能站在绸子上跳舞。”
这几个词陆明影听得真切,他现在也没有去处,听到那西域二字,就被扯了心神。他在城门口又徘徊了一会儿,见到那些人还在盘查,走到隐秘处,几个腾跃,就翻过了城墙。
那叫楼公子的人,看回城的阵势,就知道是个张扬的人。他得了宝贝,自然也要拿到最张扬的地方炫耀。
陆明影刚进了城,方才还南来北往的人都往一个地方拥挤,陆明影听到那些人都在议论‘楼公子的稀奇玩意’。
陆明影混迹在人群里,跟着人流到了一个河岸的亭子里,那亭子临水而建,看起来是个风雅的地方,只是亭子四周的街道桥梁上,此刻都挤满了人。
那个叫楼公子的男人,就在那亭子里,他旁边,那个青衣负琴的男人现在将琴解了下来,放在桌上弹奏着。
陆明影站的远,见着那楼公子,远远地好像在看一团雾气一样,那楼公子一身白衣,皮肤也白皙的很,远看着就像是冰霜塑成的人形。
而那些人口口相传的‘楼公子带回来的稀奇玩意’也没有叫大家失望,是一个身段十分窈窕的西域舞姬,和着琴声踩着亭子外的湖水起舞,倒不是她真的踩着湖水,而是湖水上有一道绸子,浸在水中,系着桥的两端,舞姬踩着那缎子起舞,仿佛踩着水面起舞似的。身姿摇曳,妖娆轻盈。极尽柔美姿态。
旁人都看呆了,只有陆明影,目光深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