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豆确有事要与周彦之相商,故而回身对戚小容讲:“你先回修竹院去,那群小丫鬟应当散了,花容月貌几个都是好相处的,你安心去,她们会安排妥当。”
戚小容点点头,向周彦之告了声辞,但周彦之那厮总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这时又忙着找夏豆闹,眼色都没给戚小容一个。戚小容脊背紧绷,旋身垂头往来路走。
“这么旁若无人,不大好吧?”夏豆颇有异议地提醒他:“小容也不全算你家仆人,人同你说话,看都不带看眼,未免...”
“本少爷想看谁看谁,”周彦之不耐烦地打断她,又得意洋洋地炫耀道:“中意本少爷的小丫头不知凡几,若谁同我说话我都要回,那岂不是要累个死?”
“...”。
戚小容走出不远后,忽而起了个念头,脚下不由顿了足,忍不住的,回头悄悄觑一眼。所见却是,夏豆昂着小巧的尖尖的下巴,仰着头对周彦之说些什么,面色似是不悦,秀气的眉头微拧。而后者,正半俯着身子听她讲话,眉眼唇边尽是笑意,神色柔和得前所未见。
*
夏豆想和周彦之商量的事不少,偏件件都都不怎么好开口,只得先询问这大少爷:“不知五少爷找我何事?”
“你猜啊,”他故作神秘,夏豆摇摇头,周彦之按捺不住,“送点东西给你,要不要?”
夏豆更是摇头如拨浪鼓,周彦之嘴角含着点诡诈的笑,“我猜你定是不肯要,不要也罢,本少爷素来不喜强人所难。”
“慢着,”直觉性的,夏豆半信半疑看着他,缓缓张开手掌,“我要,给我吧。”
“嚯?”周彦之奇之,“你知道我要送什么?是好是坏都不介意,胡乱就肯要了?”
“怕你不成,”夏豆勾勾手指,“拿来便是。”
周彦之这时却有些闪躲,他朝夏豆挤眉弄眼,“别要了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愈发显得做贼心虚。
夏豆没和他再饶舌,只伸手要东西。周彦之落荒而逃,“晚时我让人再送给你。”
临近暮合时分,登门而来的竟是位小贵客。
“糖葫芦!”
粉雕玉琢的小少爷一见夏豆便扑了上来,夏豆喜出望外,“哎?小云阳。”
“我好想你呀,”再次重逢,小公子依然开口就是叙衷情,夏豆先是有些意外,但小云阳这般惹人喜爱,不欢喜也是假的,她笑着抱起他道:“我也好想你啊。”
半年不见,这孩子长势喜人,入手沉甸甸的重量,夏豆险些闷哼一声,小公子自己也蹬蹬小腿,“不抱不抱,”红着脸有些害羞,“云阳可年长了一岁,不能再像幼时那般不懂事了。”
夏豆被逗得咯咯笑,放下小娃娃,冲着他粉嘟嘟的面颊蹭了一下,“好啦,长了一岁了,姐姐也抱不动你。”
云阳顿时羞得满面通红,夏豆更乐呵了,一旁的丫鬟们跟着垂头捂嘴偷笑,王濮尤甚,小姑娘许少与般大的小孩相处,云阳生的眉目清秀,唇红齿白,乌溜溜的眼睛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他又和夏豆这般亲近,王濮一见便很是心喜。
她率直又无所顾忌,故而笑得格外欢畅,“夏姐姐,这是哪里来的孩子?可真有趣。”
“咦,”云阳听着声音,转过脑袋来看,见得鲜丽花朵般的佳人,连忙微微弓着小身子行礼,“这是哪里来的好看的小姐姐?”
“在下云阳,小姐姐可是府上初来的客人?”云阳迈着步子过去拉她的手,“来即是客,小姐姐不必见外,当作自己家里便是。”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奶声奶气无形撩妹,夏豆惊立当场,这娃将来长大了不得。
王濮笑嘻嘻地拉着他进屋,玩玩闹闹一阵,不多时,云阳的大丫鬟白芷借着云阳去净手的空子,朝夏豆请安道:“姑娘。”
夏豆记得她,点头,“白芷姑娘。”
白芷有些意外,神情愈发的谦卑,“承蒙姑娘还记得我,”夏豆一笑,不再多礼,只道:“可有何事?”
白芷犹犹豫豫地,将手中的黄梨花木小盒子递出,夏豆既惑且疑,白芷开口道,“午时,五少爷送来的,说是让少爷来寻姑娘,顺带将此物送与姑娘。”
夏豆好奇将木盒接过,盒子外观质朴,入手有些分量,纳罕周彦之那二货又在闹什么幺蛾子,索性掰开锁扣,打开盒盖。
入目所见,夏豆倒吸一口冷气,头一偏手一抖,差点将盒子摔下。
“啊!”不远处站着的戚小容吓得惊呼一声,声一出连忙捂了嘴,周围几个丫鬟也均吓得脸色大变。
“姑娘恕罪!”白芷心一急,双腿一软跪了下来,急声解释道:“我,我并不知,五少爷他,他竟...姑娘恕罪。”
夏豆铁青着一张脸,再朝那物看一眼,只见四方木盒之内,余地恰恰好的,摆着只白羽信鸽。
鸽子羽翼之上钉了只箭簇,通身白羽血迹斑斑,灵透的双目无神的微张着。夏豆面色煞白,呼吸急促,伸出手去探了探,鸽子显然已死了多时,现下全身都僵硬透了。
“啪”的一声合上盒盖,夏豆将盒子转手交给身边人,怒气腾起,抬脚往周彦之的鸿泥院方向疾步走去。
“姑...姑娘,”身后的丫鬟们小心翼翼地追喊,“等,等等...”
王濮接过木盒,心惊胆跳再打开来看,这回却忍不住“哇!”惊呼出声,当下忍不住心疼地红了眼,这不,这不就是七哥哥,常与夏姐姐传信的白鸽么!
“夏姐姐!”王濮跟着跑过去,“小姐姐,”屋后出来的云阳不明所以地喊着,王濮急急地一转身,拉着云阳小跑着去追夏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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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糖..葫芦。”
软塌旁坐着两个乖里乖气的孩子,两人声音一娇娇软软,一奶声奶气,相似的是都满含着关切担忧。
“别伤心了,”王濮绞着手里的帕子闷声道。“糖葫芦,五哥哥可是惹你不快?”云阳的瘪着嘴,捏着夏豆的手磕磕绊绊:“你别难过,我,我找他去!”
夏豆放空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抬起空余的手捏捏眉心,那俩孩子摆摆手,“无事,我就是,有点累。”清清嗓子问:“你俩,怎么都进来了,不在外面玩了?”
王濮与云阳坐在一旁,唉声叹气:“姐姐,你也不看看天色,这么晚了,怎么玩儿啊。”
夏豆这才偏头看向窗外,晚暮已至,丫鬟们点了灯烛,灯影幢幢,两个孩子骨碌着水汪汪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夏豆自嘲地一哂,怎么这么经不住事,瞧把俩孩子吓得。
得知两人连晚食都没吃,振作起精神,挽了袖子去小厨房,前院送来的食材丰富,但夏豆这时兴趣乏乏,只简单做了三碗青菜鸡蛋面,丫鬟们一直抢着帮手,被夏豆几句拒绝,用托盘端了去内屋,喊了王濮云阳两个来用。
清淡爽口的青菜,软弹不失劲道的面,味道恰到好吃,三人吸溜吸溜的,将面吃了个净碗空。
吃过晚食,正劝着云阳回自个院里去,那边青葙几个恰好来接人。
“糖葫芦,小姐姐,明日我再来找你们噢,”小云阳依依不舍地跟夏豆王濮告了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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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竹院落下院门,一院子的人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句话,前有迷局,后有恐吓,今日可真够折腾的。
“姐姐,我同你一道睡。”王濮担心她再难过,缠着要与她睡一张床,夏豆推她回去,“放过我身老骨头吧,你那睡相,也不知谁能经受得起。”
“姐姐...”王濮委屈的撇嘴,赖着不走,夏豆无法,默许她爬上床,还往里挪挪了身。
两人沉默了许久,王濮隐忍不过,索性开口骂道:“那什么五少爷,可真够坏的。”夏豆这时已平复了大半心情,思想起前因后果,难得说了句公道话:“就是个纨绔子弟,品行还没败坏得彻底,人还不错。”
“姐姐!他都把咱们的鸽子...”王濮收了口,气呼呼道:“你还帮他说话,那就是个丧心病狂之徒,今日就该去他院里,把人揪出来狠骂一顿,不,狠揍一顿也不过。”
“...”夏豆失笑,王濮埋怨地推她:“你还笑,不说姐姐,我都难过得要命,我算是明白了,这周府就没有几个很好的人,嗷,除了小云阳。”
王濮又道:“明日咱们就去找那个五少爷,总要讨个说法,欺人太甚。”
“大概,”夏豆斟酌着说,“或许另有隐情也说不清呢。”
她原先气急攻心地去找周彦之,倒不是想要讨个说法,而是因为那信鸽是晏祁留下的,寻常信件皆靠它运送,如今周彦之送来只血腥僵直的死鸟,夏豆第一反应,以为是晏祁出了什么事。
当即浑身发凉地想去问清实情,不过走到半道上,想起周彦之下午时说的话,脚步便慢了下来。他说有什么东西想送给自己,神貌并没有异相。周彦之与晏祁是什么情分,夏豆虽也不大明解,但若真是晏祁出了什么事,他定不会是那样说笑般玩玩闹闹。
想到这层,她缓缓地停了步,加之天色已晚,现在去鸿泥院找周彦之也不合适。满腹心事地打道回府。
心力交瘁地一天。想起那只可怜的信鸽,夏豆眉心一阵发痛,如今细细想来,要说是事关晏祁,她更相信不过是周少爷恶作剧。
不过,王濮的话也没什么不对,首先,周府里边局势玄幻莫测,府里上上下下,一个个都跟多面人似的,除了幼子云阳,估计真没几个纯粹的好人。
其次,杀鸽之仇不能就这么算了,明日,还得想周彦之讨个说法。
正躺在床上琢磨着要怎么赔罪的周彦之鼻头一痒,啊切一声打了个响当当的喷嚏,“今日莫不是受了凉风?”周彦之吸吸鼻子腹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