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少爷今儿可来了?”
“刚来了呢,正在楼上,你快去问问这事,姑娘整日忙上忙下的,我们都看在眼里,怎能就单单少了你的工钱,”顺子跟夏豆通消息道。
夏豆上楼进了雅字号房,正巧碰见姚兴从周彦之房里出来,夏豆朝他微微颌首示意,姚兴平举双臂回了个礼,形貌看似谦逊顺和的很。
这书生倒是让夏豆看走眼了,当初还当他文人傲骨铮铮,不想如今竟也在这小酒楼做起伙计,还表现得这么的安分克己,夏豆眼看着他下楼,心里头总觉得有些不对。
这姚兴不会是,为了周彦之才待在这儿的吧?
夏豆又朝他看了眼,才叩门进了周彦之房内,先还是把正事说了,“五少爷,上回晏公子托您给我那钱袋,现在能给我么?”
“咦?你怎现在才想起这事来?我还当你决意不要呢,”周彦之侧头朝夏豆瞥来,夏豆乍见他面如傅粉,唇似涂朱,瑞凤眼里竟柔光脉脉,又想起刚刚离去姚兴,不由得往歪处想了想。
“我帮了晏祁一点忙,那是他答谢我的,”夏豆正色回道。
“什么忙?”周彦之好奇问,生怕夏豆不说又威胁道:“不说清楚不给你噢。”
“好吧,”夏豆耸耸肩道:“你可还记得中秋时,你家老夫人带着小姐少爷们去了慧音寺进香,九少爷却被劫匪绑了的那事?”
“我当然记得,”周彦之尾眉一挑,扔下手里的账册,从窗边走到夏豆跟前来,“不过,你怎么会知道,云阳被劫匪所掳?大夫人不是放了消息出去,把事情推到老祖宗身上了么?”
“这就是我帮得晏公子的那点忙,”夏豆摊摊手道:“因为先是我救得你家小少爷。”
“什么?你说什么?”周彦之见她像是信口一说的样子,只当自己耳背听错了,“你救了云阳?你在哪里救了云阳?”
“在山里,”夏豆不欲与他多解释,只想着先把钱袋要来再说,“所以晏公子为着谢我,才赠我进宅子,你别是把袋子弄丢了吧?”
“不对不对,据我所知,上回云阳被劫可是西寮寨那伙人出的手,一帮子不要命的草寇,单单凭你个野丫头,怎么可能从那些人手底下,毫发无损的救下云阳?”
“救了就救了呗,我有勇有谋成不成?不信你回去问云阳,”夏豆朝他伸出一只手道:“总之你先将那个钱袋给我就是,我还急着回去有事。”
“你这丫头能不能好好说话!”周彦之见不得她这副缺心眼的样儿,出手便挟住了她的肩膀,紧盯着她凝声道:“那钱袋我自会给你,你将云阳被劫一事跟我说清楚。”
夏豆见他一下子疾言厉色起来,不由也正了正脸色,简略将当日的事情说了说,“那时我跟成业哥他们在慧音寺赶庙会,在山下碰见了那伙人,我见事情不对,便让小容先去了庙里喊人来。”
“成业哥几个与我一道去追人,后头便追到了人,也正巧晏公子赶来,我便将你家小少爷交给了晏祁,我有事便先回去了。”
“马大寨身手不弱,凭你跟那个戚成业,怎能万无一失救到人?”
“略施了点小计,也得亏你家小少爷机敏伶俐,见到马车出了故障便自己跑了下来。”
周彦之一脸肃然地凝视了她许久,末了挑眉一笑,又是从前轻佻的模样,“野丫头,莫不是我小看了你?”
“周少爷,我也小看了你,”夏豆回看他悠悠道。
“那之后怎不现身,反而把功让给戚成业和那什么丫头?”
“不是不现身,是那时另有急事,见人无事便先走了。”
周彦之眼里满是狐疑,又问道:“那之后怎也不领功?晏七为何也没和老祖宗他们说出实情?”
“领功?如果去周府做丫鬟是功的话,我倒宁愿不领”,夏豆眨眨眼睛道:“晏公子没说,大概以为是件小事不必说吧。”
“是那丫头自己要来周府做丫鬟的,”周彦之解释道:“也不知那乡下丫头哪里魔怔了,以为当个丫鬟就能攀上富贵飞上枝头...”
“行了行了,”夏豆打断他道:“别人怎么选是他自己的事,由来我也解释了,你把东西给我就是。”
“不说此事有多处疑点,就说晏七为答谢你救云阳之恩,就赠了你一进宅子?你自己觉得讲得通吗?”周彦之偏头问:“再说你当时怎么不要?”
“讲得通啊,当时不要是因为我品行正直,施恩不图回报啊。”
“眼下怎又想起要了?”
“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啊。”
“...”周彦之又打量了她一回,才反身进了房内,不知从哪个匣子里掏出个钱袋,走来递给了夏豆,没头没脑地问了句:“那云阳的事晏祁也全告诉你了?”
“什么事?”
“他没告诉你?”
夏豆摇了摇头道:“有些事情还是少知道的好,”她拿了钱袋便要走了,又跟周彦之告别说:“明日我便要启程回家去了,先敬祝少爷新岁吉祥。”
“哎哎哎,等等,”周彦之忽而又踟蹰起来,夏豆挑眼看他,他才吞吐道:“你能不能跟我回去过年啊?”
“...”夏豆默然无语,只当他又犯痴了,周彦之又解释道:“那什么,我也不好说,上回不是跟你讲了我爹的事么?”
“五少爷还在纠结那点小事?”
“不不不,这回又有新麻烦了,你不是写了那什么酒楼计划书么,被我娘拿去讨我爹高兴了...这不是,我爹竟想着要考察我...”
“凭五少爷机敏睿智,这能是什么事,”夏豆半信半疑地看他,这货一会儿一种脸孔,只怕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野丫头,”周彦之拉着她手臂晃了晃,“这回我是真需要你。”
“...”夏豆面无表情地扫开了他的手,“承蒙五少爷这些日子的照顾,我先走了。”
夏豆走到了门边时,又想起来问说:“五少爷,你和姚公子怎么回事?”
周彦之眼一喜,“你跟我回去过年我就告诉你!”
“当我没问!”
夏豆下楼与掌柜吴婆婆等告过别,便怀揣着自己的二两多工钱,一路心砰砰跳着回了晏祁的宅子。
进了自己屋便反锁住了门,拿出那枚兜兜转转又到了她手里白梅绣纹钱袋。
她拆开那钱袋时手甚至有些颤抖,是情生已久,还是权宜之策,至少这钱袋里头的东西能隐隐告诉她答案。
十来两碎银,三张银票,一张房契,一张纸笺。
夏豆先将银票和房契看了又看,房契是南华街这边的一座五开二进的宅子,银票是一张一百两,两张五十俩的。
夏豆抿了抿嘴角,最后极快地打开了纸笺。
“赠之此屋,期以替姑娘庇风雨”。
*
腊月二十八,打糕,蒸馍,贴花。
这天晚上是大团圆夜,往年下邳村与各邻村离得近的堂亲表亲,都得聚在一家去,吃餐大团圆年饭。
今年这样的光景,谁家的年都不好过,不说聚不聚得起,就怕是聚也聚不齐。
聚饭不成,打糕蒸馍的也少,贴窗花的更几乎是没有了,谁家有那个闲钱?谁家还有那个心思?
“他爹,别等了,咱吃吧”,李氏端了碗温饭出来,递给夏老爹涩涩道:“二丫头怕是不回来了。”
“咋不回来?”夏老大拢了拢袖口,巴望着自家门口道:“今儿是团圆夜,又是咱闺女生辰,馍蒸好了,她送回来的窗花花也贴好了,她人咋能不回来?”
“别等了,爹,”声音略有些稚嫩男孩儿闷闷接话道:“姐要是能回来,早回来了。”
“可是,”夏荠抚着窗花眼角泛着红,“可是成业哥讲了,二姐说了要回来过年的。”
“妹妹不回来也好,”夏木在一旁闷声道,“路上雪厚,走不得。”
“正是,”李氏揩了揩眼角赶忙接过夏木的话来,“他爹,这鬼天气,你让你闺女怎么回来,路上要是万一,呸呸,说得什么不吉利话,雪都拦了路了,走不得。”
夏老爹看了看屋子左右的厚雪,再看看铲出一条光道儿来的屋下口,末了叹了叹气,背着手回了屋里去,“吃吧吃吧,团圆饭定是要吃的,等雪化了二丫估摸着就要回来了...”
*
“我回来了”,女孩子的清越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继而边往正屋走边像在抱怨地嘟嚷:“师傅还只吃了一点,就催着我回来。”
晏祁闻声眼里便带了笑,捧着个紫铜袖炉从里屋走出来,“法济大师吃得可还满意?”
“满意倒是满意的,”女孩子将手中的食盒放下,笑眼弯弯道:“到底是我亲手做的嘛。”
“现下轮到陪我吃团圆饭了?”晏祁走近替下拿过轻裘披风,再将手里袖炉递给她,笑道:“承蒙姑娘赏脸,小生荣幸之至。”
“那还用说,”女孩子斜睨他一眼,再拍拍他手道:“等着,待本姑娘亲自下厨,做些美食佳肴,让你更加荣幸些。”
“慢着慢着,”晏祁拉住她道:“虽然姑娘手艺无人能比。”
“但如此良夜,怎能辛苦姑娘,咱们去别处吃,我带你去个地方,小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