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女施主的手艺可真好。”用罢饭的小沙弥妙善再次叹了又叹。
“师弟,出家人不宜重口腹之欲。”那高个儿师兄妙心敲他下脑袋悠悠道。
“师兄,你明明也多用了两碗饭,”妙善不满地回他,看着那女子往山下走渐行渐远的瘦削的身形,又挠了挠光溜溜的圆脑袋嘀咕:“连师父都多食了半碗呢,不知那女施主可还会来庙里?”
夏豆下山离开宝福庙之后,原想找掌柜的试试能否提点银钱解决住宿问题,却在食美楼碰见个意料不到的人。
“成业哥?”
“夏豆?”
两人一见之下皆是诧异万分,又齐齐脱口而出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夏豆指了后厨房道:“我是在这里做事”。
“做事?你..”戚成业俯身不解地问,几个月不见他晒得更黑了些,人看上去更为壮士稳重,面对夏豆他有太多的不解,但又不知从何问起,正当他犹豫着开口想问原由,夏豆又带着轻轻松松地语气问他:“你呢?你莫不是来吃饭的?”
“我,我不是,我现下跟着大掌柜做事,这几个月到处奔走查账,今儿才回的原阳,”戚成业指指阁楼处解释道,“夏豆,你...”
“戚哥,茶庄那边来人叫你去点一下货,”这边还未说上几句话,店外又来了个伙计朝着戚成业喊。
戚成业为难地皱皱眉头,夏豆连忙道:“成业哥你忙你的去,我就在这酒楼里做后厨,有事得空来寻我便是。”
戚成业被人匆匆唤走了,又轮到回过味儿来的夏豆疑惑,戚成业说的是跟大掌柜做事,指的难道是这家店的大掌柜?
“夏姑娘,赶紧着,五少爷叫你上楼来有事吩咐你,”夏豆正边往后厨走边思索着,顺子又在身后急急地追着喊。
今儿还真是热闹了,这一出接着一出的,夏豆脑子还没绕过弯来,就被顺子提溜走了。
依旧是那个空有一身好皮相的富家少爷,眉目间皆是跋扈张狂,夏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一把拉进了内里厢房,又顺势反手关住了房门,门外的顺子惊得呆立当场,嘴张得能塞得下鸭蛋。
“你是谁?”
带着苏合熏香的陌生男子气息扑面而来,耳畔传来道低沉又带着兴奋的声音:“你和晏祁有什么关系?”
夏豆被他压倒在雕花镂刻的朱红门扇上,身后是坚硬如冰的门板,身前是陌生男子带着热气的胸膛,她下意识地挣扎着要逃离:“你又是谁?我和晏祁没有关系。”
“哦?没有关系么?”周彦之龇牙乐呵呵地笑,露出整齐皓白的牙齿,眼神里满是意味莫名的戏谑,他从袖口里掏出一样东西来,在夏豆面前晃晃悠悠,“那这个是什么?”
“那是什么?”夏豆抬头看那男子手里的东西,眼里满是真实的疑惑不解。
那是一枚暗红底虬枝白梅绣纹的钱袋。
“这是晏祁要给你的啊,”周彦之瞪着漂亮的瑞凤眼不信道:“你是故意装傻吧?”
“给我的?”夏豆指指自己惊奇道:“什么给我的?”
周彦之放开了那弱不禁风的小丫头,又拉着她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番,最后扯着夏豆的脸皮疑惑道:“就这模样,这身板,普通至极,寡淡无味,不可能是看上你了啊,那你到底和他是什么关系?”
“放开我,”夏豆左右推不动面前这无赖,忍无可忍抬起一脚踩在那人脚背上,怒道:“公子请自重。”
“啊,你个野丫头要不要这般野蛮!”周彦之跳脚痛喊,“你竟敢踩本少爷,现在晏祁可不在,可没人护得了你。”
“这关晏祁什么事?他去哪里了又关我什么事,”这人嘴不离晏祁二字,让夏豆更加恼火,真是个不愉快的话题。原来他已经走了么?竟连说都不曾说一句,不是她自作多情,就是熟人,认识的人,也该说上一声告别啊。
夏豆木着一张脸冷冷道:“我来这店里原本就不是靠晏祁,也不需任何人护。”
“哟,难道他走之前没有告知你?”周彦之抚着下巴大笑:“有趣,太有趣了,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来看看,晏祁到底给你留了些什么了。”
那张狂公子三两下把夏豆拉到房正厅,又把她按坐在桌案边,自己拉了条圆凳来坐下,那钱袋递给她又偏过头兴致勃勃地催促:“快拆快拆!”
“这是给我的?”夏豆不确定地又问了一次。
“不是给你给谁,要不是那厮威胁我,我才不帮他干这私相授受的差事,”周彦之昂昂下巴,明显迫不及待的样子,“你倒是快拆啊。”
“既是给我的,为何要给公子看?”夏豆被这句私相授受说得心一动,她紧了紧手依旧板着脸道。
“你你你,你怎么这样,你不是说你和晏祁没有关系么?咱们一起来看看晏祁对你起了什么坏心思,我也好为你出出主意,”周彦之凑近一张俊脸,笑嘻嘻地对着她道。
“我跟他确实没有关系,但这毕竟是给我的东西,我不想看,”夏豆把钱袋往手里一抓,“也不想让外人看。”
“什么,我是外人?你个有眼无珠的小丫头,”周彦之气鼓鼓的拂袖而起,“若没有我周家暗中扶持,他晏祁连根骨头都被那家子人吞了,那假仁假义的,现在又为着个恩师赶着回去送死,你以为以后谁还记得他,本少爷就想看下他的留的遗物,好奇罢了!”
“你是说晏祁回去了?”夏豆柳眉一蹙:“回哪里?”
“回京城送死啊,章相一败,蜀学一派式微,门下弟子谁人不赶紧着避讳,就他一个被剥了功名的士子,也不知赶着回去干嘛,总之没救了,”周彦之说罢又挥了挥衣袖不满道:“哎哎哎,我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作甚,你听得懂么你,总之你到底拆不拆这物,休得本少爷自己动手。”
夏豆听得这些信息又是一团乱,关于晏祁的一切都好似是个谜,京城,章相,蜀学一派。
“你是说晏祁现在身涉党派之争?”夏豆忽然抬起头问道,乌沉沉的眸子看上去竟有几分凝重。
“哟,你个小丫头还知道党派之争呀,”周彦之一扫衣袖又坐到了原地,提起酒杯斟满一杯,又缓缓而道:“你知道也没什么稀奇,今年巴蜀一带光粮税就涨了三成,天下谁人不知章相要变了那祖宗王法”。
“晏祁身为章相得意弟子,年纪轻轻就有蜀学领头人之势,却陷进了仓南贪墨案那摊浑水中,朝廷赈灾立法都由章相一手经办,堪比左臂右膀的门生却出了这个纰漏,晏祁被剥去举人功名,三个月前狼狈逃至巴蜀之乡原阳。”
夏豆突然想起了她初见晏祁时,那大概也是三个多月前,风尘仆仆的白衣公子,紧追不舍的黑衣人,那时她是去做什么来着,对,她是随同村里人进城纳粮税。
那时是说今年多处闹旱灾,朝廷从其他府郡收粮赈灾,巴蜀周府赋税严苛到二税一,交的粮食多,又偏碰上长福庄换新庄主,把粮税提到五税三,里长戚守义才带领下邳村众村民铤而走险,走长莽岭一带亲自运粮进城。
也正是在长莽岭的山林子里,遇到了打马而来的晏祁,以及身后来势汹汹的黑衣人,她领着黑衣人瓮中捉鳖逮住了晏祁,却害得夏老爹平白摔断了腿。
原来这一切恩恩怨怨,竟是早有根由。
“昔日几多风光,现下又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怕是只等着他进京去”,周彦之拿了个空酒杯“砰”的一下反罩在桌案上,“一网打尽。”
瓷杯扣桌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夏豆被那声音惊得陡然跳起,她把钱袋摔在了桌上,急匆匆地说道:“你说的什么,我不懂,我也不想懂,我和晏祁真没关系,这个你要拆就自己拆,我不要了。”
夏豆说完返身就要溜走,周彦之眼尖一把抓住她,“你个野丫头,忒不知好歹了吧,虽然小爷我也不服晏七那小白脸,但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公子祁在外名声多大,多少女子芳心暗许,单我家那个五小姐都整天为晏七寻死觅活的,他赠你个野丫头香囊,这么天大的福分,你竟然敢不要!”
“你眼瞎吗这哪是香囊,”男女之间赠香囊总带着暧昧的意味,夏豆心一慌忍不住骂道:“这是钱袋!”
“钱袋香囊有区别吗,赶紧给爷拆开它,”周彦之不耐烦的嚷嚷道,半点没有刚才谈事论势的庄肃。
“你自己没长手不会拆吗!”夏豆大怒:“非得我拆?”
“要不是小爷信守君子之约”,周彦之也怒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