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他以前在军中时肩上就落下旧疾,平日都是极留意,那只手都不碰重物。结果那日也不知怎么的,公主拿支簪子就将大人捅得血流如注。既然人是您伤的,想来公主去看看去照料照料也是应该。”青麓说得理所当然,描绘得绘声绘色,试图勾起她心中的愧疚。
一边说青麓一边默不作声地打量她,那日天太晚隔得又远,所以他没细看她长什么模样。如今人就在跟前,眉眼似画地肤白胜雪,美得咄咄逼人,她既然这样夺人眼目地站着,青麓自不由得多看两眼。
血流如注?苑九思皱眉,她看见的时候哪有这样严重,但看青麓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她觉得里头有点坑,莫不是要打赖上她的算盘?
勉强忍着脾气,苑九思皮笑肉不笑地道:“本公主与他无冤无仇,岂会没理由地就伤人。再者,若是真伤得重,他怎么不好好在府邸中养伤,反而跟着来西山?大人他真是不辞劳苦。”最后一句她咬字都咬得满满是讥讽。
不想青麓怡然地坐下,在凳子上为自己倒了杯水,他很是赞同地点头,顺着杆子爬。
“原公主私下也是很了解我家大人嘛。他确然是恪尽职守,时常还秉烛达旦地批阅公文,怎么劝也......”
他话还没说完,外头有人轻叩门。
兰猗没睡着,在外面总觉着里边隐隐有说话声传来,就有点不放心。
又怕吵着她便隔着门压低声问:“公主可有歇下?”
苑九思扫过青麓一眼,嘴唇动了动,但还是冷冷地应她:“未曾。”
“那公主可要早些睡下。”听她说话声如常,兰猗也不做他想,仅在门外多嘴一句后就转而去歇息了。
“......”
苑九思紧紧盯着屏风半晌,透过绘着工笔山水的绢都不见兰猗推门进来。她以为她说没睡就是最好的暗示,事实证明她似乎想的有点多。
“公主身边的丫头性子都这么耿直。”青麓看她脸若冰霜,还是忍不住笑她。
将杯子里的水喝干净后,他又变了脸色继续较真起来:“既然公主也晓得我们大人的性子,那一切都好说。我今夜来也是想与你咨诹此事。”
“您只要主动去看看大人,他心中就欢喜,我琢磨着他伤也能好得快些,解铃还需系铃人不是?”
她去看他他高兴什么?送上门去给人戏弄么?
面上不露声色,苑九思在心底冷笑。记得公皙堇许早以前对自己说过的话,她原封不动地送给青麓,“想好得快些就去找大夫,我想凭着上卿的恩宠,就算向父皇要个要个御医看也不是难事。找我做什么?”
摇摇头,青麓挤眉弄眼地朝她笑,有些猥琐,“公主殊不知,您在大人心里比良药都管用多了。”
与他纠缠这么阵子后,苑九思瞌睡也被引出来几分。
也没在意他扯的那些有的没的,她摆出一副撵人的架势,不耐烦地挥手敷衍:“且说吧,你早些回去,本公主乏了。”
狗逼急了还跳墙呢,若是她直截了当地就将人拒绝,恐怕他还能和自己虚耗到下半夜去。
见她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青麓就当她是答应下来。
“如此就是说定了啊!”
他又强调一次,像生怕她反悔。喜滋滋地纵身一跃,赶紧从红棱雕花长窗跳了出去。
苑九思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就不见人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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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他到底有意还是无意,苑九思垂目就看见地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块帕子,是刚才青麓用来捂住她嘴的那张。
依照她的秉性,是该将它愤愤踩几脚然后扔到窗外销毁的。可这......毕竟是男人用的巾子,样式颜色都不能是一个女儿房外该有的。
此时丢出去,万一第二天哪个洒扫的宫女瞧见了捡去给聂贵妃看,聂贵妃不扒了自己的皮才怪。
思虑半晌,苑九思面带嫌弃地蹲身,拿根指头戳了戳,然后把它给挑起来,胡乱塞到自己外衫的袖子里。
寻思着明日出去时,随意丢在西山哪个角落去。
收拾完东西,苑九思盯着大开的窗,眉头深深地皱起来。
刚才那人出入自如,她这屋已经不安全,自己一个人呆着也不是办法。四下环顾一圈,苑九思快步上前将窗子严严实实关住,从里头拴上闩。
复到外间去把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花笺拉进来陪自己。
大概是因为受了惊吓,她心里始终不甚踏实。
怕再有人闯进来,苑九思也不敢熄灯,神经紧张地绷着。
盯着头顶蜜合色的鲛绡宝罗帐,她久久未合眼。夜渐渐浓了,才实在没支撑住,翻个身沉沉地睡过去。
只是梦中也没睡踏实,像有谁在她耳畔轻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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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麓自以为他偷偷跑出去这件事做得十分隐蔽。
毕竟平日晚上大人都要静静看一个多时辰的书,不让人打搅。
究竟是心中有鬼。
所以当他蹑手蹑脚地站回门边,突然被公皙堇点到名,登时就吓得一个哆嗦。
大人唤他的时候掐得太准,若是再晚几步到......他的心里有点方。
思及方才进来时青崇告诉他这期间大人都没找过自己,青麓心头尚存丝侥幸。大人应该不知道他偷偷出去了,吧?
于是小小心地推门进去。
公皙堇正着着宽大的绛紫袍子,懒散地倚在梨花木床榻边,领口半敞,露出大片精实的肌肤。
衣裾顺着床沿倾落在地上他却不自知,衣角上用暗红的线绣着瑰丽妖冶的花,团团绽得繁盛。
他头发未束随意地披散在脑后,清雅又疏狂,魅得动人心魄。
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书卷,神色极淡。约莫是身上有伤,脸色带着种病态的苍白。
“大人?”青麓进屋前已经揉过有点僵硬的脸,他抑制着心虚,想做出一副自在如常的神态。
“还知道回来?”声音听不出喜怒,尽如他现在的面无表情。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青麓身上就起来层鸡皮疙瘩。脑中只有三个字“他完了”被发现了,似乎不能打哈哈蒙混过去......
青麓不敢不承认,连忙积极承认错误:“属下知道回来。”
“她怎么样了?”
本来以为下一句就是提醒他记得去领罚,青麓没想到公皙堇还要对此次行动表示下关心。
他老老实实地汇报情况,想挣点表现将功抵过:“属下去的时候淑仪公主正沐浴......”
话刚出口,公皙堇终于肯抬眼扫他一眼。淡淡的,没有温度。
青麓霎时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一时口齿都不清楚了。
他头摇得像拨浪鼓,生怕公皙堇误会自己,连忙否决:“是公主已经沐浴过了!她正趴在窗上看红叶,属下未曾看见她沐......”
“够了。”一直冷清的面上终于有丝裂缝。
似是看书看乏了,公皙堇一手扶额,又将拿着书的手搭在腿上。微微泛黄的书卷、瑰紫色的衣裳把他的手衬得越显白皙如玉。
青麓赶紧住嘴,人站得笔直地杵在那儿。
公皙堇垂着眼,纤长的睫羽在眼睑处打下一片阴影,眼底神色莫测。青麓也不晓得他在想什么,那情态,叫他怀疑人生,怀疑大人是不是想挖了他的眼珠子。
“......公主她要来看您。”
半晌后,青麓主动打破沉默,不怕死地小声说一句,试图垂死的挣扎想挽回。
长睫微颤,公皙堇神色像有丝松动,但仍不语。
“属下将大人的伤情如实转告给了公主,看公主神色她大抵是歉疚了。”青麓睁眼说瞎话,心中却在思量,既然这方他都向公皙堇打了包票,那就不论哪个女子,不愿意从也得从。
“随她吧。”叹了口气,公皙堇脸色仍不太好,也没有个准确的意思。
青麓就权当他是默许,他心底暗暗松口气,但也开始计较起来。
淑仪公主那脾气大人不会不比他清楚,既然他任由自己去做,其实定也想私下见见人家,只是偏生装矜持不说。
***
翌日一早。
苑九思洗漱妥当后去聂贵妃处请安,看见楚翘和安美人等妃嫔们皆在。
向聂贵妃行过礼后,她目光在室内逡巡一转。
发现相较于其他人的没精打采,苑西荷前两天给她说的那位安美人倒是格外有神气。
应是这两天都活动着的缘故,她面色比在宫中时都还红润几分。
一身骑装干净利落,不论气势颜色都在众妃嫔中尤为出彩。
苑九思不由多看她几眼,见安沁如亦回望过来,她便落落大方地朝她笑。平时看惯了柔弱的身娇体弱的美人,这样别具一格的打扮怕倒又要得父皇欢心了。
实现交错后安沁如便转开目光,急不可待地去拉一旁的楚翘,微微惊讶地道:“记得前阵子楚才人说过身子不舒服,都来不了了,没想到还是坚持着跟来。”她话虽别扭,但眼底的关切又不像假的。
苑九思不免觉得好笑,挑挑眉下意识地看向母妃。却聂如扇和林婕妤几人都一副见惯不怪的神态,各自悠悠然惬意地吃着茶点,或轻谈一谈西山哪处景致最好,外头的天还能放晴多久。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