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水河面上,一条条大小不等的船只停靠在岸上。河水两边异常的繁华,来自不同地方的商人、学子,甚至还能看到不少粟特胡人。
一条黄金水道,催生了这个繁华堪比两京的大城市,即使是大唐的北都太原与这汴州相比都要有些逊色。
汴河南接淮水,北通黄河。而汴州更是东望齐鲁,西守东都,北连幽燕,南收江淮。处于天下四大繁华之地的中间,这样的一处地方,真可谓是一座得天独厚的商业之城。
李玹与黛儿、长孙全绪、高耀四人穿着便装,漫步在汴河之畔。看着这来来往往的大小船只,衣着华丽的商人、辛苦劳作的民夫,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长孙全绪对李玹低声道:“使君昨日的杀伐果断果然有效,据说太守已经将所有漕户的土地全部清算清楚,并已经安排官员带领大家引水灌溉,其他普通人家被强行买去的土地也正在陆续归还中,您看,现在这汴河漕运已经恢复,漕夫们都十分的感谢您呢。”
李玹看着河面上繁华忙碌的景象,忍不住开心地笑了笑,心里竟觉得十分的满足。
帮助他人,其实真的是一件十分令人愉快的事情。
差不多沿着河走了一圈,确定了漕运已经大致恢复了之后,李玹几人便向着今早赵恒所说的鎏香茶楼走去。
这是一处十分雅静的所在,李玹不禁点了点头,心道这萧肃还真会挑地方。
在伙计的带领下来到了雅福间,高耀在前面拉开障子门,几个人便陆续走了进去。
雅间中正坐着一人,正是萧肃萧长史。
李玹走进门拱手笑道:“呵呵,萧长史别来无恙乎?”
萧肃也向李玹和长孙全绪拱了拱手:“请坐。”
几人各自坐定,萧肃笑道:“来,诸位先来尝尝这鎏香楼的茶,这个在我们汴州可谓是一绝啊。”
李玹也不着急,端起面前杯中的茶汤微微尝了一口,感觉还挺不错,不禁赞了一声,转头看向身边的黛儿,问道:“觉得如何?”
黛儿矜持的微微抿了一口,螓首微颔:“挺香的茶,应该是采自吴中的春茶。”
萧肃不禁惊讶地看了一眼黛儿,旋即便赞叹道:“这位娘子竟能一语道出此茶来历,佩服,佩服!”
李玹却是笑着摆了摆手:“贱内平日里百无聊赖,便喜欢研究这些小东西,不登大雅之堂,让萧长史见笑了。”
黛儿面上不动声色,一只素手却已经伸向了李玹的腰后,微微用力一拧。
正低头品着茶的李玹忽然眉头一跳,手中茶杯险些跌落在案上,倒抽了一口冷气。
萧肃似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长孙全绪和高耀两个武人却是大口喝着碧绿的茶汤,似是想要品尝出什么所谓的韵味来。
很显然他们这是白做功夫,就如黛儿所说的那样,牛嚼牡丹。
一番说说笑笑,萧肃终于将话引入到了正题上:“今日请使君前来,乃是因为前天使君交代给某的事情,某已经调查好,相信使君一定会很满意。”
李玹放下茶杯,轻笑着看着他:“不知萧长史查出了点什么?”
虽然此处绝无旁人偷听到,但萧肃还是放低了声音,缓缓说道:“使君不妨去汴州城外的汴阳仓看看,绝对会有不小的收获。”
李玹眯起了眼睛,又问道:“萧长史的意思是,汴阳仓有猫腻?”
萧肃点了点头,说道:“据下官所知,汴阳仓中原本有便存粮约二十万石,此次赈灾的粮食拨到汴州的也有十万石,已经足够解决此次旱灾所造成的影响和平粜周边郡县的米价,但是事实却是官府并未拨出平定旱灾的米粮,仓中却只剩下了十万石都不到的粮米。”
李玹听出了他话中之意,双手把玩着杯子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问道:“那萧长史可知道这么多的粮食都被他们藏在了何处?。”
萧肃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回答道:“不太清楚,我只知道离汴阳仓不会很远,至于具体位置,下官则是不得而知。”
李玹一听,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脑海中已经开始思索。这时萧肃又说道:“但是下官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使君,这几日张刺使和陈司马必有动静。”
“哦?”
李玹抬起头看向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昨日使君杀了那强买土地的钱管事,张刺使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昨夜还与陈司马商议了近一个时辰,想必他们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办法,下官以为使君可以派人密切关注这几日他们的动向,想必一定会有收获的。”
李玹沉吟良久,然后便起身对着萧肃郑重的一拱手:“多谢萧长史,李某这便告辞了。”
萧肃微笑着还礼:“使君请慢走。”
李玹颔首,带着黛儿、长孙全绪和高耀,一行人缓缓走了出去。萧肃端起茶杯,慢条斯理的品味着杯中香茗,嘴角却不经意的露出一抹微笑。
他这清闲无权的官儿,想必再过几日便要熬到头了。
汴河之畔,形形色色的人繁忙拥挤,四个穿着便袍的人很快便淹没在了人群之中。
李玹稍稍放缓了脚步,与黛儿平行,偏过头询问道:“黛儿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才是最好?”
黛儿从走出茶楼便一直在低头沉思,听到他的声音便抬起头来,有些认真地说道:“若真如那萧长史所说的话,想必最近张太守他们便会有行动,甚至有可能就在今夜,依黛儿所想,他们最有可能做的,便是趁着我们不注意,将他们贪墨掉的粮食尽数运进汴阳仓,这样一来的话,待我们去清查的时候,他们顶多也就是个懈怠公务的小过错罢了。”
李玹点了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狠辣:“若是他们成功了,那其他州郡的官员定然也是会争相效仿,就算这次旱灾的问题解决了,这些贪官污吏仍然会在原位置上,继续吸吮着老百姓的血液,甚至有的将来还会调入京城,身着朱紫,成为朝廷大员,这样的结局我可不能接受。”
还有一条,李玹却是没说,若是如此结局便回去了,那么诸世家定然会重新考虑所谓的支持他究竟可不可行。最大的可能,便是他李玹表面上任务完成的很好,皇帝也会十分欣赏他,但是那些本该得到大利益却与其错失交臂的世家们是绝对不会选择继续与他合作下去的。
胜,则会得到诸世家真正的支持。败,便会失去这股庞大的力量。他所能做的对朝廷的影响也会变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李玹虽然不是贪图权力的人,但他想做的,是在国家面临危难的时候,他能够拥有一定的力量去挽救、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努力。
或许有人会嗤笑这所谓的家国情怀,但,李玹乃是宗室,每个宗室子弟一出生便已经背上了这个重担。他们从小到大锦衣玉食,享受着远胜常人的优越生活。而相应的,一旦国家有难,他们便是首当其冲的要用身体去抵挡。
能力越大,责任则越大。
李玹虽然没有说出来,但黛儿却懂得他所面临的处境,一双如软玉般温良的小手轻轻地握住他的大手,心中之意不言自明。
李玹侧过头对她笑了笑,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他转过身对长孙全绪和高耀耳语几句,二人点头应诺,向他郑重一抱拳,便转身各自离去。
李玹看着他们的背影,胸有成竹的笑了笑,对黛儿说道:“一切妥当,夫人,随为夫去欣赏一番这汴河风景如何?”
黛儿冷哼一声,一只素手在他腰上一拧,嗔怒道:“方才在茶楼里,你叫我什么?贱内?”
李玹被她猛地偷袭,忍不住大叫一声,周围的行人都纷纷向他望去,当看到虽是穿着一身男装,但仍然俊俏异常的黛儿之时便都明白了,原来是小夫妻玩闹呢。
于是他们只是好奇地望了一眼之后,便各自忙各自的去了。黛儿松了一口气,怒道:“你干嘛喊那么大声?”
李玹被打还被骂,一脸的委屈:“你不知道,这地方可是命门所在,每个男人都怕的。”
闻言,黛儿得意地哼了一声:“你的命门就把握在本姑娘手里,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使坏。”
说完便轻摇着折扇,向前盈盈走去,李玹看着她婀娜的背影,满脸无奈地跟了上去。
下午,负责保卫采访使大人的羽林卫中郎将长孙全绪带了一百多个兵士出了城,说是在城里呆久了闷得慌,便带领弟兄们出去打打猎,松松骨。
张太守得到这个消息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此时他最担心的,便是李玹这个时候向他提及赈灾之事。只要等今晚他和陈、良一起派人出城将他们私仓中的粮食运回汴阳仓,明天再随李玹一起将粮米拿去做赈灾之用。到时候自己顶多就是个小罪过,再请这位年轻的采访使多喝两杯酒,送几个漂亮的侍妾再加上一些金银珠宝,想必这事情就能小事化了了。
他从未考虑过这些对李玹有没有用,在他的脑海里,这宗室中的人,都跟那棣王一般贪得无厌,那李玹毕竟年轻,年轻人又能有几个能抗拒的了酒色财气的诱惑?连这样的大事他都敢带个侍妾出来,能是什么好鸟?
若是李玹知道了他的想法,恐怕能直接一口老血喷出来然后提着剑就杀到他府上去了。
张太守的心中打着如意算盘,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太守府周围渐渐出现了不少陌生的面孔,这些人有的是做胡饼的小贩,有的是在路边喝些茶水解渴的行人。但他们的目光,却都是有意无意的瞥着太守府,观察着每一个进出的人员。
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慢慢拉开,而即将被罩住的猎物却丝毫不知,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算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