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达成和瑞特的代理协定,斯佳丽便迫不及待要回塔拉。说真的,她实在太想念那片可爱的红土地以及亲爱的妈妈了。也不知道苏艾伦能帮上妈多少忙?对于她的归家,梅拉妮与皮特姑姑自然是竭力劝阻,直到斯佳丽答应她们两周内肯定回来才作罢。至于某位英勇的船长星期日要来吃饭的事?斯佳丽眼波流转,暗暗一笑。她可不觉得自己非得出现不可,虽然心知那家伙敲开梅拉妮家大门多半是为的自己。
“女孩子总该有些任性的权利吧?”斯佳丽算盘打得叮当响,“反正已经和他见过面了,不用担心这辈子错过。再说他已经答应了帮我处理首饰和盐的出手,以后少不了见面的机会,当然不差星期天这一次。没准儿他没见到我反而更记挂些呢!”想到最后不觉脸上一热。
放眼望去,只见卵石铺就的林荫道两旁,雪松的枝条在头顶相接,形成一道圆拱。长长的车道恰似一道幽暗的隧道,遮去了夏日的酷烈阳光。翠绿丛中山茱萸的串串白花耀眼夺目,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芬芳。一望无际的血红色土地上,碧绿的棉株茁壮成长。褐色的棉桃微微张开,露出洁白的棉絮。斯佳丽入神地看着这一片美丽富饶的风光,心儿既感宁静却又涌出生生不息的喜悦来。哦,红土地!为它真是死了都愿意!
杰拉尔德接了斯佳丽说要回来小住的信便打发了大山姆驾着马车来接她,这一点令斯佳丽感到深深的忧虑。换作往常,来接她的怎么也得是波克或者爸爸本人,家里现下一定是忙坏了!斯佳丽十分担心,妈妈可不能再操劳下去了,她回去怎么也得帮上忙。唔,军需队征粮也不知道能剩给他们多少,有没有办法偷偷留下几只猪仔什么的……对了,还有伤寒药的事。
如今南方战火连绵,亚特兰大的药价涨的飞快,像奎宁、碘酒、鸦片这些要紧的药物都是优先供给医院的。斯佳丽在黑市咬着牙买下了一些价格高昂的伤寒药。在这件事上,她并不打算求助瑞特。说到底,一切终究是她自己的征途。而且两人相识未久,斯佳丽也不希望让瑞特看轻了自己。
只是不知道县里的伤寒药会不会便宜一些?斯佳丽记得老方丹大夫从军是明年的事,那么现在他手中也许还有伤寒药可以卖!
斯佳丽不是不想早些做好万全准备,只是药品耐不住存放,与其冒着事到临头药品失效的风险早早买了,倒不如现在开始购买,虽然入手麻烦一些,价格高一些,但能保证药效斯佳丽就也不计较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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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趟回塔拉,除了给埃伦帮忙以外,斯佳丽最为惦记的就是要说服杰拉尔德尽快出手棉花。她知道,在亚特兰大的封锁线办事处,无数嗅觉灵敏的商人正纷纷聚集,不断运来南方所需要的各种物资牟取高利。他们又运出英国、法国渴求的棉花,往来能够赚上几倍的差价。
斯佳丽记得清清楚楚,上辈子塔拉一共积压了三年的棉花!战争持续四年,最后一年奴隶四散,只余她在土地上苦苦挣扎。当时的绝望辛酸斯佳丽一辈子都忘不了。这样算来的话,塔拉去年的收成也已经积压在仓库里了,她一定得劝动杰拉尔德。
虽然到目前为止,斯佳丽还是没想明白爸爸上辈子怎么就没卖掉那些棉花。记忆太过久远和陌生了,何况当时的她还只是个轻浮浅薄的小姑娘,更加不可能留心这些事务。“不过,”斯佳丽乐观地想着,“我总能找到办法的!”
可现实给了斯佳丽当头一棒。
当绿眼睛的姑娘从马车上向迎接她的父亲伸出双手、由着母亲吻了吻面颊、和苏艾伦互刺几句,并逗了逗卡琳时,斯佳丽不曾意识到父亲的信念是如此根深蒂固。
“你说什么?凯蒂·斯佳丽·奥哈拉,你给我再说一遍?”埃伦的书房里,杰拉尔德气得哇哇大叫,“你叫我把棉花卖给那些封锁线的外国佬?”
斯佳丽心中暗叫不好,赶紧解释道:“爸,我也是怕棉花积压了家里没地方放……再说,等仗打完了,南方那么多棉花一起出手,价钱也不知道会跌到什么地方去……”
“再有几个星期总得打完这一仗!说实话,我觉得是拖得够久了。”火爆性子的爱尔兰人显得不满极了,他用力挥舞着双手,“斯佳丽,一年的棉花你爸我还存得起!对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价钱的事了?”这可不像他那一心只有打扮和男孩子的大女儿。
斯佳丽赶快含糊道:“价钱啊……我,我跳舞的时候听男人们说的嘛。他们都在忧心价格跌了邦联收益受损什么的……对,就是这样!”她抱着爸爸的手臂撒起娇来,“爸爸,棉花放着也是放着,卖出去也可以换钱支援南方大业呀!”而且现在卖出去准是高价,斯佳丽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
“跳舞时听男人说的?”虽然斯佳丽一贯不关心这些话题,可杰拉尔德当然愿意相信女儿有一颗炽烈的爱国心。只见这个大老粗为难地搓了会儿手,正准备开口说话,可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立时跳起来发作,“跳舞!好哇,凯蒂·斯佳丽·奥哈拉,你是不是跟那流氓巴特勒跳舞啦?小姐,这可不是啥光荣的事!人家梅里韦瑟太太都写信给你妈了,这叫你妈心里看了多难受哇!要不是米德太太宣称你只是为了邦联事业做贡献,她都得叫我立刻接你回来了!”
说到这里,他狐疑地绕着女儿转了一圈:“丫头,你爸我还不了解你?——你该不会被那花花公子骗了吧?”
“您说什么呢?”斯佳丽赶紧把他的话堵回去,心中却为米德太太给她说好话的事一阵惊讶,“什么花花公子我可不知道,我就是为了医院跳了支舞而已……”
“是好几支。”杰拉尔德纠正道,“梅里韦瑟太太的信上说了。”
斯佳丽暗骂一声“这个老刁婆”,却没事人一样继续对着杰拉尔德撒起娇来:“爸爸,我可真不晓得他是什么人,只听大家说那是闯封锁线的英雄呀……他跳舞的时候也很规矩,没做什么失礼的举动。爸爸,你没让妈妈为此生气吧?”
杰拉尔德听见“英雄”二字,哼了一声,气倒是消了大半。亲昵地点了点斯佳丽的鼻子,满头白色鬈发的老父亲说道:“好啦,丫头。自己做的错事还要推到你爸爸身上?你妈只是担心你被人骗,毕竟那巴特勒可是个——”他悻悻住了嘴,“我和你讲这话可不体面,回头让你妈告诉你吧。总之,以后还是离他远点好。不过,他为南方立下的功绩还算值得肯定。”
斯佳丽勉强点点头,要改变爸爸对瑞特的看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过心里想着她是梅丽的客人瑞特也是,自己可没理由赶人家走。思及此处,心情顿时明朗起来,话语的尾音也忍不住上扬起来:“爸爸,您还没跟我说棉花的事呢……”
她不说还好。一提这茬,杰拉尔德的圆面孔顿时涨得通红,气得粗声大叫:
“还惦记着这事儿啊,丫头?不早跟你说了啊,邦联很快就要赢了,你急着卖棉花不是对邦联打胜仗没信心吗,啊?乡里乡亲的家家都堆着棉花呢,论爱国我可不比任何人差。好啦丫头,别说了,投机倒把的事情你老爸可不干!”
“可是——”斯佳丽据理力争,“人家外国人也急着要咱们的棉花吧?爸,让人家那么急总不是待客之道……”
听到这句话杰拉尔德稍微犹豫了一会儿,他看了看一脸期盼的大女儿,还是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干。打起仗来可没听说英国、法国支持咱们,我可不卖棉花过去。”
他看向大女儿娇美的脸庞,只见上头满脸的倔强,和他发怒的神情一模一样。父女俩谁也不肯让地对视了一阵,终究还是杰拉尔德先败下阵来。他半哄骗半安慰地说道:
“好啦,丫头,斯佳丽。你这么急着要卖棉花,是怎么啦?”
在刚才的一番争执后,这样一句轻言细语恰恰打动了斯佳丽的心。自重生以来便积压在心底的、无法言说的恐慌、委屈、害怕玉担忧都在这一句话的刺激下爆发出来,斯佳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哭出了声。她眼前出现塔拉那把冲天的大火,三年的棉花一夕之间化为灰烬——那可都是家园的财富啊!要是有这笔钱,她后面何至于把自己逼到那个地步?斯佳丽恨,咬牙切齿地痛恨着那些侵略者!可这一刻她竟同样恨起了这些顽固的亲人们,他们为什么都弄不明白呢?战火很快就会卷来,她一夕一夕计算着手头的财富,挖空心思拼命攒钱,放下淑女架子亲自去和人谈价格……那个又冷又饿又怕又无助的那个老噩梦,和战争的阴云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压迫着她的心。为什么爸爸就不能明白她呢?
她好累啊,原来圣母玛利亚的赐福同样伴随着这么多的折磨。斯佳丽真纳闷,当初自己怎么能就没心没肺地度过了这段风雨欲来的日子?是,她是重生了,可她好像什么也无法改变。棉花会被烧成灰烬,塔拉会沦为北佬的指挥所,而她、她也将失去至爱的亲人与朋友……这是噩梦吧?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吧?
昏昏沉沉间,斯佳丽感觉到母亲温软的手放在了她的额头上,美人樱的清香在鼻尖淡淡。埃伦的嗓音是那么柔和悦耳:
“……她有一些发烧,我想斯佳丽需要多休息一段时间。奥哈拉先生,不用太担心,只是寻常的发烧而已……可怜的斯佳丽,她也许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