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姑姑写信邀请瑞特星期天上门吃饭,得到了想要结果的斯佳丽心满意足,又开始琢磨钱的事。
她现在手头有差不多价值七千块钱邦联票子的金币。邦联钞票自战争开始以来便迅速贬值,但金币却依然坚|挺。这些金币拿去换成联邦钞票,能到手八百多块钱。除此之外,再有就是囤积的两百多榜盐了。这些盐放上一年再卖出估计能净挣一百六十多块钱,提醒妈妈给两个妹妹预留出来的嫁妆必要时也可以应急。这样一算,在可预知的几次危机面前斯佳丽总算有了一点底气。但是这一点底气对于斯佳丽来说依然是远远不够的,想要重建塔拉需要的钱怎么都不会嫌多。而斯佳丽迫切需要更多的钱来在她和灾难面前筑起一道高高的堤坝,也只有更多的钱能给如今的她安全感。时间,依然是很紧迫的。
如今斯佳丽手头倒还有不少攒起来的首饰。她有心把其中不够小巧轻便的变卖,可现在这么做谈何容易!一般的商店倒肯接手这些首饰,但是用来支付的却是一天比一天不值钱的邦联票子。把首饰换成邦联钞票,还不如直接留着首饰值钱呢!战争时期纸币贬值,黄金价值疯涨。黄金这种硬通货越来越吃香。邦联要向海外购□□支弹药,外国佬又只收金子。于是民间的黄金禁止流通,人们只能惶恐不安攥着纸币和债券,期望上天保佑南方。
之前斯佳丽能用邦联钞票换到金币,是托了战争开始不久、查尔斯顿是港口城市往来商人多的福,但在亚特兰大事情可没那么简单。若说还有一个地方也许能把首饰换成保值又方便携带的金币,那也只有封锁线办事处可以碰碰运气了!
一大早斯佳丽就出发了。她穿一件墨绿色塔夫绸裙子,外面套上皮特姑姑的薄薄的黑绒面呢斗篷,显得又娇媚又庄重。手腕上悬着个黑丝绒袋子,里面不多不少装了一磅盐、一串红玛瑙项链和一枚石榴石胸针。这么办也实属无奈,因为斯佳丽尽管十分清楚盐价还会再涨,并且在明年飙到一个最高点,但她作为淑女实在是找不到一夕脱手两百榜盐的办法。因此斯佳丽也只能忍着心痛,分批次把盐慢慢出手。就算不能赚到更多,但起码也是有赚头的。斯佳丽未必没存一两分拜托瑞特帮忙的心,但一切终归还得落到自己头上,做好万全准备总是没错。今天来封锁线办事处,棉花的事也要顺便打听打听。..
封锁线办事处实在热闹,绿眼睛的美人儿步伐轻盈,身姿曼妙。稍稍犹豫着站了一会儿,斯佳丽选择了左手边的第一家店铺。这家铺子很明显是新近用木板搭起来的,漆都没来得及刷,可是胜在位置好、店面干净、摆放整齐。店里的光线很明亮,斯佳丽拿出一副淑女做派,微垂着睫毛走到柜台前。
“您好,女士,请问您需要什么?”
招待她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店员,看上去就像是没经验偏偏又好心肠的样子。斯佳丽心中一喜,稍稍抬起眼睑又很快垂下,又黑又密的睫毛像蝴蝶一般忽闪忽闪,显示出主人羞涩不安的内心。她犹犹豫豫地看了年轻店员一眼,翡翠一般的绿眼睛中充满了信任:“您好,先生——我想要卖掉几件首饰。”
年轻店员连忙答应道:“当然,当然可以!”好容易从斯佳丽甜美的酒窝中回过神来,年轻店员的脸悄悄地红了。这可真是一位美丽又可爱的小姐呀!
只见斯佳丽垂着睫毛,仔细地将石榴石胸针从手袋中取出来,轻轻搁在柜台上。那神态举止是说不出的高雅忧郁:
“唉,要这么办我实在感到为难。这枚石榴石胸针……这枚石榴石胸针还是我未婚夫给我留下的,他时常夸赞我佩着这个多么好看。”心中对查尔斯说了声抱歉,“我心爱的未婚夫如今已战死沙场,每当我看见这枚胸针,总忍不住泪盈于眶……尊敬的先生,如果、如果我说我希望将这枚胸针换成金币献给邦联,也献给我们共同的愿望——”她楚楚可怜的抬起头,“您,您会不会帮我的忙?”
“女士,我当然乐意为您效劳。”年轻店员的脸早就红透了,看向她的眼神又钦佩又同情。斯佳丽心中偷乐:一个典型的南方小伙子,自己运气还不赖嘛!她再接再厉,睫毛轻颤:“拜托您啦……您知道,我什么都不懂,只能靠您帮忙了。”
“啊,好,好,好!”年轻店员忙不迭地应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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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着轻快的步子,斯佳丽心情愉悦地离开了这家铺子。她在一个挺满意的价位上出手了石榴石胸针——说真的,南方男人的骑士风度可给她省了不少事!当然喽,秉着要赚差价的原则,那店员回过神来后也结结巴巴地试图和她抬价,可通通都被斯佳丽泫然欲泣的眼神以及故作天真的“咦,我记得我爸爸给我妈妈买过一件差不多的珠宝,那个时候的价格好像更贵哩”给说得满头冷汗。斯佳丽掂了掂沉甸甸的金币,心想着再去哪家铺子把红玛瑙项链给出手了——按照南方习俗,姑娘家可不能接受未婚夫的贵重礼物。那一枚胸针虽被她含含糊糊说过去了,可要是在同一家铺子出手两件就真的是引人怀疑了。
有些遗憾地心想着这样年轻单纯的店员可不是那么好遇到的,斯佳丽抛下杂念,打算再去下一家铺子碰碰运。刚迈步,就听见男人的声音笑着喊她的名字:“奥哈拉小姐!”
斯佳丽的身子一僵,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到哪儿都能碰上这家伙!回头就看见瑞特·巴特勒正从刚才那家铺子出来,斯佳丽不由一阵诧异,紧接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尴尬。
仿佛为了掩饰那尴尬一样,斯佳丽冷哼一声,不轻不重地刺了一句:“巴特勒船长,看见您可真让人意外。”语带嘲讽。
瑞特却好像根本没听出来似的,神态颇有些漫不经心。他没几步就来到她跟前,眼中满是笑意,低声笑道:
“您才叫我意外呢,奥哈拉小姐。”
斯佳丽心里一咯噔,果然还是被他看见了!僵持着和他对视了片刻,斯佳丽还是没忍住先行开口问道:
“您怎么会在这里?”
瑞特眼中闪过小小的光,他随随便便地答道:“我怎么会在这里?哦,我大概是听了您昨天的一番言论,觉得十分有道理。放过从港口城市到亚特兰大的一笔差价实在太可惜——”他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盯着她的黑眼睛却乌黑发亮。他轻声说道,“所以嘛,我专门投资了一家铺子,干脆把那份运输的差价也赚到口袋里,您觉得怎么样?”
斯佳丽:……突然好心疼刚才那个店员,一定会被辞退的是不是?
“可我刚才没看见您啊。”斯佳丽有些不满意地追问道。
瑞特狡黠一笑:“因为那时候我正坐在二楼喝酒嘛……真想不到啊,奥哈拉小姐。”他压低了声音,“您的良心此刻会因此感到愧疚吗?耍弄了一个南方的好小伙子。说真的,我估计就算我不提那一句,他也干不了多久这份工作了。封锁线办事处聘用南方人工作不就是为了和客人交流顺畅,可是将来前线吃紧了这些南方人终究是要应征入伍的,加上他们又是那么古板正直,并且——”他挑剔地打量了斯佳丽一眼,黑色短髭下白光一闪,“对娇小柔弱的女士富有同情心。所以嘛,当外国佬学会了几句咱们这边的话,他们可不会乐意继续聘用南方人了。”
“应征入伍?”斯佳丽没有认真听瑞特后面的话,她嘴里一直在喃喃地重复这个词语,这个使她一瞬间又回到痛苦记忆中的词语。刹那间,战争的阴云再次笼罩头顶。刚才那个年轻友善的店员也会走上战场,拿起一把枪,并且沾上满脸的血污,就好像她那些儿时的伙伴一样。战争就这样碾压过所有美好的曾经。
“是呀。”瑞特以为她没有听明白自己的话,进一步解释道,“战争打起来了总会缺人的。咱们和北佬不同,北佬有的是钱,可以雇佣外国人来替他们打仗,可咱们就只有自己人……等着吧,”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一句,神情中却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冷酷来,“等伤亡再大一些,这些年轻人总要头脑一热去入伍的。”
“您这说的就好像爱国主义一钱不值一样!”斯佳丽忍不住指责道。爱国主义要是真的一钱不值,那么他瑞特·巴特勒最后是如何走上战场的?还将她一个人丢在原地——老天!斯佳丽虽然从来就没有为邦联奉献的意思,但她至少清楚那些走上战场的年轻人保护的是她的塔拉和她的一切——南方的一切。
“可那本来就一钱不值嘛。”瑞特懒洋洋地回道。他的目光越过她的发梢,望向她身后看不见的远方。他的眼神那一刻像极了阿什礼,但这神情最后终结于一个冷笑,“南方总是要完蛋的,我可懒得去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