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同枝连理
狩猎场上，荣祯身穿甲袄，坐在狩宴的正前方位，云瑶披着美裘华服端庄地坐在荣祯的旁边，她魅惑的眼神儿时不时地瞥向左边最靠前的男人，似有暗送秋波的意味。
兖戎也是喝几口酒，目光就不知不觉地飘到她那里去了，直到荣祯开口，他才回过神儿，佯装无事。
“今日狩猎，一则，寡人想瞧瞧这一年里，你们的箭术长进了多少。二则嘛……”荣祯停顿了下，转看向身旁的女人，他宠爱的笑着，大掌攥起她的手，继续说：“这二则，也是为庆祝寡人喜得又子。”
云瑶只是轻轻抿了抿嘴唇，笑而不语，她的娇羞和温婉，迷人和魅惑，当真叫人忘之不却。
云瑶在此之前怀过一个孩子，因为吴氏的陷害，从而不幸小产，也因此让荣祯一怒之下杀了吴氏与她的兄长。
这次云瑶再有喜，荣祯可就会拿她如宝贝一样供在掌心里儿。
站在一旁的大监在荣祯说完此话之后，很有眼力见儿的走到宴中间，他弯着腰，卑躬屈膝地向坐上的荣祯及云瑶行礼，然后直起身，扬了扬手里的拂尘，接过侍卫递上的谕旨。
大监轻咳了两声，展开谕旨，众人皆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紧巴着嗓子喊，“凤仙宫云氏接旨。”
荣祯拍了拍云瑶的肩膀，似乎谕旨上所写的什么，他们已经在先前提过了，云瑶点点头，走了过去，跪在荣祯前面。双手叠合，俯于额前。
大监瞅着上面的字，一句接一句的照着念道：“夫人云氏，毓秀钟灵，贤良淑德，寡人念其秉德恭和，赋姿淑慧，今封为云后梁氏，居朱雀紫云宫。定元九年八月又七。”
云瑶猛然抬起头，她有些错愕。
她原来只以为荣祯会念在腹中子嗣的份儿上，晋自己为妃，没想到竟然一举封后，这可就是位居于王后之下了。
如此晋封她，还是没有想到的事情。
“云后，快接旨吧。”大监恭迎的笑着，那满脸逢迎的圆滑，同宫里的人一样。
云瑶愣住，忽然听见大监的话，才双手接过谕旨，她眼中半含着喜悦的眼泪，向荣祯跪地叩拜。
“臣妾，谢大王。”
荣祯满意地笑了，其实对于荣祯来讲，什么封号并不重要，只是女人们因这颗虚荣的心才惦记着那个位子，既然云瑶想要，他给了便是。
“来，坐到寡人身边来。”荣祯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让云瑶挨着他坐。
台下坐着的兖戎脸色十分难看，他一杯接一杯的往肚子里灌酒，要不是他旁边的御风垠低声相劝，恐怕还没到狩猎的时候，他就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
“恭贺大王喜得又子，恭喜云后，望我南楚封疆拓土，早日一统九州！”
众臣子以及王室子弟全部举起酒杯，高声庆贺荣祯，响亮的声音穿透了南山的红树林，惊了一群栖息的翠鸟四散而逃。
荣祯也是仰头大笑，这乐子也寻得够了，荣祯瞅了大监一眼，大监立刻呈上来一个精美的紫玉檀盒。
荣祯甩了甩袖子，一把打开盒子，大掌伸进盒子里，将那把先王传下的宝剑握在面前。
宝剑一亮出来，众位王公子弟眼神都不敢眨，牢牢盯着那把钟雄剑。要知道这把种雄剑在当年，可是保得先王一路斩杀数百人头的，先王离世时，此剑就一直封存在楚宫里，没想荣祯会在这次的狩猎上拿给众人瞧。
让他们更加意外的是荣祯接下来的话，他说：“这把钟雄剑是先王留下的，寡人虽然不舍得，但寡人更是觉得，此等雄风之剑就应该配得枭雄。今日，狩猎最多者。”
荣祯高举起剑，他理所应当的说道：“寡人便将此剑赠予他。”
此言一出，那群纨绔子弟喜不自胜，一遍一遍地逢迎荣祯，而那些追随先王的忠臣，却只能摇头叹息。
尤其是裴元良，晏光等一行人。先王离世时将大楚的江山和公子托付于他们，现今楚国全然落入荣祯的手里，而公子也终日遭人算计，现在就连先王的遗物，他们也守护不住，就只有眼睁睁的看着。
坐在一旁的公子毅，他一言不发，面容淡然，沉稳，他一向就沉默寡言，如此这时候，竟还能沉得住气。
荣祯精明狠辣的眼睛瞧着他，冷冷笑了。
这宝剑的悬赏一出，还没等狩猎开始，众人已经等不及了，躁动起来。时间一到，连个人影儿都瞧不见了。
看到公子毅携同樊羽，转身走向帐篷的方向，兖戎前脚一步拦住他的去路，樊羽看了看公子毅，先说：“大公子……”
“滚开！”
兖戎一把将他推开，他恶狠狠的眼睛瞪着优雅如风的男人，鄙夷的说着：“怎么，二弟不去狩猎吗？”
公子毅知道他打的主意，也不想与他争辩什么，坏了双方的和气，他温雅的轻轻笑了笑，回道：“毅的身子还尚未痊复，这狩猎便不去了，就在此先贺兄长，夺得首冠了。”
他的挚诚，在兖戎看来，只觉得不屑与轻浮，兖戎转身冲着他离开的背影大喊了声。
“公子毅，你站住！”
兖戎跟过去，大掌抓上他的手臂，怒目而视的盯着他，“你还真是沉的住气啊，你就真不在乎那把钟雄宝剑落入他人的手里吗？”
兖戎的眼睛带着一分威胁，一分警告，和一分的张狂得意，他似乎就要向男人表露，那把剑就该是他的。
公子毅默默的看了看，浅浅笑了，他说：“这世上的每样东西，都是属于大王，属于楚国万千子民的，包括毅，也包括兄长在内，何况一把钟雄剑呢？若此剑真的能握在英勇之人的手中，护的楚国万民安宁，未尝不是件幸运的事。兄长说呢？”
公子毅轻轻拍了拍兖戎抓在自己手臂上的手背，他缓缓收回了手。
兖戎的双眼形如充血了一般，顿时一股子怒气冲头而上，好像全身的血管都要暴胀了。
兖戎咬牙切齿，龇牙咧嘴的狠戾地发笑，恶狠地说：“公子毅，你还真是死到临头不自知啊？”
“知道又如何，兄长便肯放过我吗？”
“当然不会。”兖戎瞪着他，“你活在这世上一天，我想杀你的心就多一天，只有你死了，本公子才能放心。”
公子毅眼瞧他目中的杀意，他没有说话，拂袖行礼，转身离去。
迈出半步时，他忽然停住了，背对着兖戎只说了一句，“兄可知，并蒂同根而生，同枝连理，断其一，折其二，断其根，损其身。”
公子毅说罢，便走了。
他最后的这番话，兖戎到死也不会明白是何意，同样，公子毅也不会明白，善良与宽容，有时候并不会改变一个人的劣根，反而会助他滋生而长，变本加厉。
两个立场不同的人，永远都不会走上同一条路，如果明知道，还要义无反顾的走，那便不再是错，而是选择。
南山红林里吹的风都比别处要冷的许多，牧野场外的树，根本挡不住这狂乱的寒风，不知道是不是到了该到的时候，阳光也没有那么刺眼了，白茫的一片，有些沉昏。
听在这里守卫的人说，没准是要下雪了。楚宫里的侍卫听到了，都在嘲笑那人，嘲笑他见识鄙陋，他们会说南楚就算冷一些，也不会掉一片雪花，这么多年了，他们还从没见过楚国飘过雪。
天冷了，公子毅的病情也更重了，就算樊羽将整个帐篷塞满了暖炉，也温暖不了他。
“这可怎么办啊，还要在这里待上两天呢，以公子现在的身体状况，哪儿还熬得住啊。”
樊羽蹲在地上，不断地抱怨。
“要我说公子就不该来，管大公子说什么呢，就知道大公子没安什么好心，可公子偏要来管那群不相干的人。”
“好了。”
“没好，这还能有好？好不了。”樊羽闷声和他堵气，抱着肩膀，委屈巴巴的蹲在火盆前，岔开的两只腿一动不动。
“那你说怎么办？”公子毅抬起头，温平的双眼瞧着他，看着他发牢骚。
樊羽‘刷’的下站起来，他走过去，在桌子旁边坐下，喝了口热茶水，丝毫不拘地抓了把盘子里的花生。
他翘起二郎腿，仰头朝脑袋上扔了一颗，嘴巴向上，一口嚼进嘴里。
“照我说，公子现在就该立刻回去。”
“依你的意思，是要不管他们了？”
“管他们做什么？大公子要杀他们是迟早的事，公子又能护多久。再说了，这些人啊，怕就算公子救了他们，他们也不会感恩您的，反而还会感恩大公子的不杀之恩呢！”樊羽撇了撇嘴。
公子毅摇摇头，他叹了声气，放下了手中正看着的书。
“小羽，我就是这样教的你吗？”公子毅看着他，严肃又不失温柔的眼神，让樊羽立刻从座上起来。
樊羽猛足了劲儿摇头。
“既然不是，这番话也就不该从你的口中说出来。我救他们，不是想让他们记住，来感恩我。他们生的时候没有选择的权利，活的时候也不该没有对死的选择。小羽，你要明白，一个人做的每件事，是要无愧于心的。”
樊羽点点头，他耷拉着脑袋，眼神偷偷的瞄了几眼公子毅，见他重拾起桌上的书，才弱弱地说：“我，我再添点炭。”
公子毅瞧了瞧他，抿唇无言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