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靡赵迷疆
当王宫的禁军抓到刺客时,那人早已经投毒自尽了,从他的身上,解邴没查出任何蛛丝马迹。
听了禁军守卫的话以后,荣祯的脸拉的像头驴一样长,阴黑的脸形如铁锈,一双阴毒的眼睛也胀到发紫。
他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盯着长生殿上一个个默不作声的人。
华元彻声称梁凤衣在梁国,姑且不会有错。可荣祯也不会全然相信了冯佚的话,赵文庸生性怯弱,这样风险的事,他不会冒然就做的。
但因查不到人,又没了传世玉,荣祯的长门雀宴只能草草得过,一切和他心中的预想并未如出一辙,他已不是大失所望,而是怒不可遏。
两日后,荣祯在大楚王庭设宴为列国国君诸使送行,在宴会上他绝口不提传世玉被盗的事情。等到宴会结束,他单独留下了赵国国君,在侧宴相谈。
至于梁国同魏国的使臣,便先行离开了。只是在临行前,李牧特意去了一趟国相李晟的府邸。
烈日高中,强烈的阳光晃着李牧的一双狭长窄小的眼睛,他眯缝着老眼,在府门外候了许久,才见到人影儿出来。
“李梁相还是请回吧,我家相爷特意交代了,闲人与李牧不得入内。”门口的下人站在台阶上,神色间稍微犹豫的看着李牧。
那话的确是李晟亲口说的,可是从他一个下人的口中转述,确实不妥当,他弯着身,伸手作揖,请李牧离开。
李牧双手平搭着放在身前,他后背的脊梁骨有些佝偻低弯,但却仍有老骥伏枥之气,站也是站的底气十足。
他听了下人的传述,颇有些无奈的抿了抿嘴唇,薄薄的一层眼皮原本就耷拉些,他这一舒笑,眼部细碎的纹角也显的更加清晰了。
李牧捋捋袖子,无论作为一个兄长,还是一个对手,他都是不合格的,对李晟,他更是没有尽到一个兄长应该尽到的责任。
梁凤衣指派他来楚国,目的很简单,一来是为了分散李晟的心神,好趁机利用李晟对他的情面,将长门宴依照他们的计划顺利进行,哪怕事有不成,只要有李晟在,楚王也不会真的要了李牧的命。
李牧从袖子中拿出一张折了几层的文纸,交给下人,他语重心长地说:“既然这样,就麻烦你将这信替我交给你们相爷,他看了则好,他若不看,你便告诉他。兄,在等着他回家。”
下人上前,双手接过文纸,点点头,客客气气的回说:“梁相放心,信和话,小的都会带给相爷。”
李牧轻轻抿了声,他抬头,望着这国相府上空半面赤红的云天,一时老眼昏花,有些酸痛。他的眼睛睁了又眨,眨了几次又睁了睁,叹着气,转身坐进了轿子里面。
赵国国君赵文庸只听说了传世玉被盗窃,自己也不知道真假,荣祯将他留下只是随便说了几句客套话,就放他回赵国了。
可是当赵文庸与郭氏刚过长泽,却遭遇了伏兵,那些人显然是冲他们的性命来的。
郭氏大着肚子行动不便,赵文庸又是个天生的情种,自然不会放着自己的妻儿不管不顾,耳听着轿子外面打打杀杀的兵器厮磨,他也只能紧紧搂着郭氏发抖的身体,无可奈何。
忽然一阵寸劲儿,马犹如疯了一般拉着轿辇飞奔出长泽,阵阵颠簸震的郭氏恶心腹痛,赵文庸一面攥着她的手,一面对驾车的人几次相说,慢点儿,慢着点儿。
驾车的女人没理会他的话,直到出了乔野,她才勒停马,身后跟随的几个侍卫也停下来。
郭氏喘不过气,她捂着心口闷声哼着,赵文庸拉开轿帘,看着面前蒙着面的女人,他瞳孔放大,怔怔地问。
“你……你是何人?”
赵文庸惶恐不安,心里更是惧怕,他虽伸出半个头,可是身体还留在车内,不敢往前挪一下,生怕自己这一动,脑袋和身体就要分家了。
穆璙没摘下面纱,即刻从车前绕到他面前,俯身向他行礼,恭敬地说:“我等不过是些江湖无名的小辈,卑名不足相言,只是听闻楚国失窃了传世宝玉,料想楚王必定不会轻易放赵王您回去,所以才出手相救。”
听了此话,赵文庸心中的戒备才稍稍放下了些,可女人这话,也让他眉梢不解,继而问道:“你是说今日的刺客是楚王派来的?”
“正是。”
“这……这怎么可能……”赵文庸知道荣祯生性多疑,而且残忍暴戾,可他既然答应了让自己回赵国,身为一国之君,就不会轻易地出尔反尔。
赵文庸摇头晃脑,他始终不相信。
“怎么不可能?拿不出传世玉的楚国,苟同一只凶残的豺狼,任谁都会乱咬。楚王虽然答应了您,可是赵王您想想,刺客出现的时候,只刚过长泽,那么大的动静,怎会连一个楚国的兵卒都没有?”
“但本君毕竟是一国之主啊,楚王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楚王什么事不会做?何况您也曾在当日宴会上派人暗杀他,他又怎会不知晓。”穆璙的话无疑是敲响赵文庸的警钟,赵文庸连连摇头,他当机立断的否认。
“本君何曾做过这样的事,且不说本君没这个胆量,就算有,本君也不能啊。”
穆璙皱眉,她心想,女帝一直认为当日长门宴上除了她,应该便是赵国的人了。可是现在看赵文庸的样子,似乎此事确实与他无关。
穆璙挺胸抬头,干脆利索地说:“不管有没有,楚王要杀您的心都是真的。今日是您,换作了北梁女君与魏帝,楚王也一样不会放过他们。”
穆璙往前走了几步,她英气的眉毛偏侧一边,目中颇深,语气平平,“赵王还记得七年前,北梁太子遇难长泽?”
当年梁胜公病入膏肓时,急宣太子梁启真回梁国继承君位,只可惜年纪轻轻的启真太子就此死在了长泽,那件事如同破天荒般震惊了整个九州。
世人都猜忌是荣祯不想让他回梁国,所以才暗中将他杀害了。
赵文庸现在听穆璙提起,后背突然一阵发寒,顿时毛瑟悚然,心存余悸。他没有想到荣祯会对自己赶尽杀绝,这是要将他往绝路上逼啊。
他眉角无处不在露着担忧,看向穆璙恳切地问:“若是真如你所说,楚王想取本君的命,那回赵国的这一路,本君岂不是……”
“赵王不必担心,他们会保护您和王后安全回到赵国。”穆璙看了一眼跟随在车轿后的几人。
赵文庸瞧瞧他们,心里仍旧不能踏实,他再次问道穆璙,“如果姑娘只是江湖中人,大可以置身事外,实在不必来趟这趟浑水,你们为何要冒险相救本君,莫非是受了何人的指使?”
提及赵文庸,他胆小怯弱的性格,在九州之上,怕是没有人不知道的,可眼下穆璙才发现,这个男人更是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穆璙吸了两口气,对他说:“江湖中人自有江湖里的规矩,恕我不能相告,不过赵王可以放心,我等既然能拿命相救,便是不会伤害您与王后的。”
穆璙看着他,过会儿,补了句,“倘若奉老先生还在世,这也会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一听到奉老先生时,赵文庸立马转了脸色,神情焦急起来,“姑娘口中的奉老先生,可是奉世三代传人奉天祥?”
穆璙没说话,也算是给了赵文庸回答。
“你刚才说奉老先生他……过世了?”
当年如此一个精明神算的人忽然犹如人间蒸发,销声匿迹了整整十二年,而今再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竟已是天人相隔。
“先师当年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才离开了赵国,远赴他地。想要安度最后的时光,可他一生都在操劳,何曾有过安宁。”
穆璙眼见赵文庸陷入悲痛,她唇角露出一抹轻微的弧度,果然这个人,才是赵文庸的软肋。
“都是本君的错啊!”赵文庸叹了口气,“既然你是他的徒弟,自然也会记得,老先生临终前说过什么话。”
“师父只是交代我,他日赵王有难,必要相救,他也早就看出了楚王的野心。师父还说,当年赵国用计挑拨梁秦,至使秦国攻打北梁,让楚国坐得渔翁之利,是他毕生的大过。”
穆璙说完这话,就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赵文庸的面目表情,她想确定女帝怀疑的是否是对的,当年秦国攻打北梁并非一时兴起,而是赵国在从中作乱。
赵文庸眉头皱了皱,“奉老先生不是一直认为他日灭赵国,统一九州的必是北梁吗?怎会又成了错?”
穆璙一下子便明白了,她摇摇头。
“若真如此,今日困赵王您的,就该是梁国了,还会轮得到南楚?”
因为时间紧迫,赵文庸没来得及多问几句,便坐进了轿子里。
穆璙看着车马离开,她转身调头而去。
在她走后没多久,兖戎果然带兵赶来,一切都没出梁凤衣的预料,荣祯那般多疑,怎会就相信了冯佚的话,他不过是想借机查清楚,有如此野心的究竟是赵国,还是北梁。
倘若今日赵文庸被困在楚国,荣祯也不会让他死,然而他才过长泽,一遇伏击,便有这么多死士相护,显然有备而来。而穆璙等人今日的衣着,同那夜的刺客十分相仿,也就帮荣祯确定了他心中的怀疑。
至于奉天祥,不过是一计罢了,那个老头子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死在了北梁九都司的大牢里。他到死都认为,得九州天下的,必为梁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