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恩将仇报
云密于天，高立在东平城上的大楚王旗耷落在旗杆上，城下过往的百姓进进出出，背着箩筐的，推着木车的，坐着轿子赶着马的都有。唯独没有像苏决这般死缠烂打的。
“染染，都过去一夜了，你这气怎么还没消啊。”
“我不就是吃了你一只鸽子嘛，再者说了，你不也打了我，还把我从树上踹下去，差点儿害我被狼给吃了，我这腰到现在还疼着呢。”他翻了翻眼珠子，以示不满。
他倒好意思提这件事，昨夜为了躲树下的那群饿狼，两人只能靠着树坐在一起，可是苏决偏就不安分，想趁机抱她，被梁凤衣发觉，才一脚给踹了下去。
从五凫山到东阳郡的这一路，整整一个上午，都在听他没完没了的念叨，自从遇上他，梁凤衣的耳根子就没有一刻是清静的。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说话又不是为了证明我不是哑巴的。”
梁凤衣走走突然停下，傲然寒锋的眼睛挑着睫毛斜视着他，冷冷道：“你与其在这巧言令色，不如好好祈祷自己能活着出城。”
“小小的东平城，还能困得住我不成？”他大言不惭，说的毫不加思索，自鸣得意的模样，叫人耐不住性子想上去给他一拳。
梁凤衣泠然掠过他，走向城门。
过了东阳郡，就是大楚的边境长泽，卢兴鹿野了。只要到了那儿，就会有九都司密部的人接应，楚国的人再想抓到她，无非是妄想。
他们顺着人多的地方走到人群前面，看着城墙上张贴的两张通缉画像，苏决鄙弃的笑了，抹了抹鼻尖，偏头靠向她耳边儿，轻轻说：“我还以为大楚的人就这点儿能耐，难怪他们抓不到人，这画师的水平也太低了。小爷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瞧瞧让他给画什么样了。”
东平城内的百姓不如其它郡城那般富足，越是靠近边境的地方，物资都不是很充裕，不过摆商落铺的朴实的布衣平民们却活的热闹。
“闪开，都给我闪开！”
几匹官马不畏人命，冲进东平长街的市井，踢翻了几家摊位，老大娘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往篮子里拾掇被马蹄踢倒了的农菜。
梁凤衣回头，适逢看见一个小姑娘儿就那么愣愣地站在路的中间，她手里捧着采来的野花，如同吓傻了般站着不动。
梁凤衣不想引人注意，惹祸上身，但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冲了过去抱起孩子，扑倒一旁。
孩子在她怀里瑟瑟发抖，等到马声渐远，她才拍了拍那孩子的背后，温声说：“没事了。”
“朵儿，朵儿！”
一妇女从人群里跑过来，她脸色白的不成样子，急忙从梁凤衣怀中将孩子抱进自己的怀里，她亲了亲孩子的脸蛋儿，不停的摸着她的脸，咒骂自己身为人母的失责。
她皮肤腊黄，应该是平日里劳作，才晒得发黑，她头发蓬垢，眼睛内陷的如两处深坑，眼皮也耷拉着，眼泪从她眼里顺着脸上的皱纹往下流。
她缓过神儿来，抬袖擦擦眼睛，看着梁凤衣，心怀感激地急忙跪下，更是让孩子好好谢她。
“公子，多亏公子搭救，不然的话，我的朵儿就……这孩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她哭的伤心，说话的时候也不忘看着孩子。
“我一妇孺人家，带着个孩子生活，实在拿不出别的东西来感谢公子。如果公子不嫌弃，卑妇想请公子和这位小兄弟去家里坐坐，不知公子……”
“不必了。孩子没事就好。”梁凤衣回绝道。
女人双手上长满了茧子，她在自己身上摩挲了两把，不知该放在哪里，抬头望了眼天，又说：“看这天，怕要下雨了，卑妇的家就在前面，公子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若是不打紧，就去家中坐坐吧，一顿饭的功夫儿也耽误不了什么，如果公子不去，卑妇心里也不踏实。”
苏决绕了一圈，无所事事的走到梁凤衣身旁，歪头低声哼哼两句。“人家都这么说了，你也好意思拒绝。”
梁凤衣蔑了他一眼。身后的小姑娘手里捧着那束没了花的叶子，她娇声说：“哥哥，哥哥你就答应了吧。朵儿把这花送给哥哥。”
瞧着光秃秃的叶子，苏决差点儿笑出声来，肩膀撞了她一下。
梁凤衣看着丫头那双水汪汪明亮的眼睛，很美，但怎么瞧也都有些无神的发空，她接过枝叉，对着妇女点了点头。
“哥哥要去家里了，你开不开心啊？”妇女拉着孩子，将她抱起来，一手提起竹编的篮子。
小丫头摇头摆脑，点着头回答。“开心。”
她声音清脆，像百灵鸟一样。
苏决走在梁凤衣的身后，他微仰着头，神色安然，嘴角弯着微笑的弧度，甩开袖子的手背在身后，动作自然而潇洒，又不失了优雅。
他话里带着别样的意味说：“怎么对我就没见你妥协过？”
“喂……”
女人的家在一个偏院里，院子很小，也简陋，房上的瓦缺了好久块，门口搭接的柱子烂到生了虫子，虽然很破旧，但也看得出，女人平时都有收拾打扫。
“两位公子快请进。”妇女将孩子抱起来，走过高高的院子门槛，才将孩子放下。
他们随着女人进了屋子，屋子里要比外面看起来还简单，女人倒了两杯水推到他们面前，咳嗽了几声。
梁凤衣一直瞧着那孩子，她不禁问女人。“她的眼睛可是……”
女人点了点头，看着坐在长凳上笑的天真的孩子，她眼睛里既有慈爱又有心疼。
她慢慢地说：“她两岁那年，她父亲就被抓去做了奴役，那天夜里下着大雨，整座城的医馆都闭门不开。她发烧不退，我背着她走了很久才寻到郎中，可是老天没夺走她的命，却夺去了她的一双眼睛。从那天起，她就再也没看到过这个世界。”
梁凤衣听着女人落泪的讲述，她沉静了，良久，她说：“这世界无非黑与白，看与看不见又能怎样。什么也不会多，什么也不会少。”
“不。其实她看不看得到这个世界都没有关系，我只想让她看到我。”女人说着说着，又抿了抿眼角的泪。
“这样她才会知道，她不是一个人。”
女人拄着桌子起来，她将孩子从地上再抱到长凳上，转身对梁凤衣说：“我去准备伙食，还要烦请公子帮忙照看她了。”
梁凤衣点点头，女人走后，她走到孩子身旁，在她身边坐下。
“你叫朵儿？”
孩子手里继续摆弄着石子，高高兴兴地应声回答。“嗯，是我爹爹给取的名字，娘说，爹希望我长大了会像花朵一样美丽幸福。哥哥，爹爹起的名字是不是很好听？”
“很好听。”梁凤衣抚了抚挡在她眼睛前的两缕头发，忽然听她问。
“哥哥，我看不见东西，娘让我叫你哥哥，可我觉得，你应该是个很美很好看的姐姐。”
“我可以叫你姐姐吗？”她歪着头。
这世上有多少人看得到，却看不透。凡是肉眼能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但心感受到的，一定是真切的。
梁凤衣摸了摸她的脑袋，眼前的小姑娘与阿柔一样，她轻柔地说：“可以。”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她家的邻居过来，把朵儿的娘叫了出去，在门口嘀咕了几句。女人请梁凤衣再照看一会儿朵儿，自己提着篮子匆匆地走了。
梁凤衣目视着她离开院子，眼中略生出一丝疑虑，身旁的丫头摇晃着她的手臂要她讲故事听，梁凤衣将她哄睡了，转身对苏决说：“走吧。”
苏决和她一样，似乎比她更早就察觉了，只当他们二人走到院里，几十名官兵带刀冲了进来，进不来的就在外面围满了院子。
梁凤衣看着朵儿的娘战战兢兢地走到官兵身边，哆嗦的手指指着她说：“官老爷，就是他们。”
“劝你们束手就擒，否则……”官兵头领的话还没说全，梁凤衣一脚卷起地上的木枝，正从他的喉咙穿了过去，那人当场毙命。
他身后的官兵们见了，都吞下口水，互相看看，扬起刀冲上去。
梁凤衣淡漠的眼睛扫视众人，她夺下官兵手里的铁刀，苏决怕她应付不来，硬是站到她身后，反而让她多了个累赘。
没出一会儿，这几十人全部死在了梁凤衣的刀下，她眉目清秀，肩膀上袭来一阵疼痛，也让她眉宇稍稍微拧。
她转眼看向已经惊吓到瘫在地上的女人，手里提着的刀一转，忽然听到身后的一声。“姐姐，故事讲完了吗？”
“朵儿！朵儿快跑！快……”
她睫毛一颤，飞去的刀在空中翻了几番，像块牌碑竖立在女人眼前，女人睁开眼睛的刹那，整个人都吓傻了，急忙跑过去抱起门口的孩子。
“娘，你怎么了？你去哪了？姐姐刚刚给我讲了外面的世界，她说外面的世界很美，天空特别蓝，花儿也开的特别好看……”
“朵儿。”女人紧紧搂着孩子，看着他们走向院口，她犹豫之下开口。“你救了我的孩子，我不该对你恩将仇报的，可我也是没有办法，不得已才这么做，对不起……”
“娘，你为什么哭了？”
"帝女凰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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