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这个东西,很难琢磨,我得再过十年才能控制好。——颜纪北
明城背后群山环绕,归云山庄就在这群山之中,与明城只有一山之隔。
也许很久之前归云山庄有过辉煌的时候,但是现在,已日落西山,彻底没落了。
人若是走下坡路,身旁的人就会慢慢远离,一个家族若是没落,那么意味着已不会有什么人再和它来往了。
通往山庄的大道,随着荒草的生长变成了小径,如今这小径也已长出了荒草,无人来处理。
颜纪北现在就在这长满荒草的小径上,一边压着齐腰高的荒草,一边向着深处前去。
一个人陷入低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人自己已放弃了东山再起;一个家族没落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家族本身也已放弃了辉煌,甘于堕落。
这大道,本就代表着他们昔日的荣耀,但到了如今,竟无一人将这荒草清理。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文芳情一个女子之身,竟要冒险闯入落渊潭下的岩洞,将那幽冥石转移出来。
只因为这归云山庄,上上下下,也只有文芳情一个人有进取之心,其余的人,恐怕都是坐吃等死之辈。
颜纪北虽然已将这归云山庄瞧得低了,但心里却又心生疑惑。
这样的一个家族,竟还存在一个大奸大恶之徒吗?
恐怕这一次,又是萧飞宇搞错了,因为归云山庄既已无权,也无钱,根本就没有什么利益值其中有人做那大奸大恶之事。
走过荒草,穿过树林,颜纪北已瞧见了隐没于山水间的归云山庄。
他的人还未走近,便已听见一道如金玉般的泉水之声,这声音干净、清澈,不带任何的杂音,宛如天籁。
绕过一个转角,花红柳绿,尽在眼前。
泉水上,滚动着一个水车;水车旁,站着一棵已盛开的桃树;桃树外,便是几亩水田,水田上已种植着稻苗。
一个老人就坐在水田旁,吸着烟袋。
而水田的后面,便是那归云山庄。
颜纪北看了又看,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没落的归云山庄,如果有人告诉他,这是世外桃源,他也会相信的。
这实在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外面荒草丛生,这里面却收拾照顾得格外干净美丽。
颜纪北已将目光瞧向那老人,这老人的打扮和乡间的农夫并无差别。
但一个普通的农夫是绝不会在归云山庄的门前开了几亩水田,种植稻草的。
他已走到归云山庄门口,门是大开的,门口并无一人,门内也没有一人。
那老人忽然望向他,脸上显现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颜纪北也迟疑下来,因为他不知道该不该直接走进去。
老人喊道:“你在找谁?”
颜纪北回头望去,道:“我找文芳情。”
老人怔道:“文芳情?这里没有叫文芳情的,你找错人啦。”
颜纪北愣了一下,难道那是个假名?又或者是文芳情根本就不是归云山庄的人?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山庄内忽然窜出个人影来。
这是个女人,正在掩面哭泣,当颜纪北一瞧,便已认出这个人,正是文芳情。
她从山庄内跑出来,压根没有想到大门外站着个人,竟不偏不倚地撞在了颜纪北的身上。
这一摔之后,她也根本不去瞧自己撞的是谁,竟迅速地从地上站起,向外跑去。
颜纪北不由惊讶,追了上去。
文芳情一直奔进树林中,伏在一棵大树上哭泣。
这棵大树的上面有一间小小的树屋,搭得虽然简陋,但样子颇为可爱,看样子应该就是文芳情自己造的。
颜纪北沉默了半晌,忽然咳嗽了一声。
文芳情已转过头,瞧了他一眼,不由惊讶道:“是你?你怎么来了?”
他的脸上有的只是惊讶,没有半点喜悦之色。
颜纪北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道:“怎么又成了一只花脸猫了?”
文芳情两手一抹脸,道:“没什么。”
颜纪北走近她,道:“看你这个样子,我可不觉得没有什么。”
文芳情满脸的委屈和幽怨,却还是道:“真的没什么。”
颜纪北点点道:“好吧,那张衡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记得当初在山千村的时候,张衡双臂被道士清秋子砍断后,文芳情便将他接到归云山庄治疗,却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提到张衡,文芳情更是一脸难看,看来期间必然又发生了许多事情。
文芳情沉默了半晌,道:“他,他走了。”
颜纪北道:“走了?走去哪里?”
张衡之前是刺客团的刺客,现在双臂已断,已不可能再是一个刺客,甚至生活都已不能自理,而山千村村民,本来就是靠张衡资助的,又怎么可能反过来照顾他?
文芳情皱眉道:“我也不知道他要去那里,但是他一定要走。”
颜纪北道:“一定要走?是他自己一定要走,还是,还是你们山庄的人要他走。”
文芳情道:“两者都有。”
她虽然只是说这四个字,但这四个字背后,却有着极大的隐情。
颜纪北虽然不知道张衡的为人,但他料想,也必然是一个有尊严的人,而归云山庄的人,连林外的小径都不愿清理,恐怕就更不愿帮一个已是废人的人了。
他道:“他现在在哪里?”
文芳情道:“我不知道。”
颜纪北怔道:“你不知道?那他什么时候走的?”
文芳情还是道:“我不知道。”
他说完脸上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耐烦的表情,道:“哎呀,他的事情你为什么要问我呢?”
这句话的确是合理的,因为她和张衡又没有任何关系,他的双臂也不是她断的,她对他本来就没有责任,张衡虽然失去了手,但双脚却还在,他若是想走,别人也是没有办法的。
只是这在颜纪北看来,却是不合情的,因为文芳情既然当初把他带到归云山庄来,至少有个起码的交代。
他沉默了一会,勉强笑道:“好,我什么不谈他,这些日子你过得可好?幽冥石你拿到之后,你家人必然对你另眼相待了吧。”
他一提到幽冥石,文芳情骤然警惕,退了半步,道:“你是叔叔派来的是不是?”
颜纪北一愣道:“什么?”
文芳情道:“你别假装了,你肯定就是他派来的,不然为什么一来这里就问我张衡和幽冥石的事情?”
颜纪北失笑道:“张衡同我是刺客,双臂被断,我过问一句有何不可?幽冥石那****尚且不在意,今日难道又会打它的注意?”
他说着又道:“我说,你是不是这几日糊涂了,而且我还没有跟你算账,你根本就不叫文芳情。”
文芳情仔细地察看着他的表情,道:“你真的不是他派来的?”
颜纪北摇了摇头,郑重道:“不是。”
文芳情道:“好吧,我姑且相信你,我没有告诉你真名,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呀,而且文芳情也不算是假名,你倒过来念就是了。”
颜纪北道:“倒过来?又是倒过来,如今人人都喜欢这么玩吗?”
张显扬的真名叫杨险彰,也正是倒过来的。
颜纪北又道:“文芳情,秦芳雯,这两个名字还真不错。”
文芳情已抹去了泪痕,道:“那你到这里来,到底想要干嘛?”
颜纪北不由愣了一下,他记得他们在山千村离别的时候,她还邀请他来这里作客来着,时隔几个月,却恍如隔世。
信任是一件非常奇特的东西,在共患难时,秦芳雯对他还是很信任的,但时过境迁,这种信任早在他们离别时,便已消失了。
因为他们之间的那种信任,本来就是危机下诞生的产物,一旦危机过去,那信任也就失去了。
至于两人的友谊还在不在,颜纪北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现在还无法回答。
或许张显扬和萧飞宇,又或者是蝎王,他们也许已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且如何在这种问题面前应付自如。
但颜纪北还很年轻,这个问题一出,他已实在没有办法说:“当初是你邀请我来的,所以我现在来的。”
他当然也不能直截了当地说,自己是来杀人的,因为他来之前至少还认可了秦芳雯的交情。
但他现在已有了一点尬尴,所以沉默了半晌后,他忽然决定将顾虑抛弃,将过去的那只剩下残渣的情谊丢弃。
他道:“我是个刺客,不是吗?”
秦芳雯惊道:“你是来杀人的?你要杀谁?”
颜纪北道:“不知道,我觉得谁该死,我就杀谁。”
秦芳雯怒道:“你不能这么做。”
颜纪北笑道:“哦?我不能这么做?为什么?”
秦芳雯道:“因为,因为你若是这么做,我就把你的身份告诉天下人。”
颜纪北大笑了起来,心中却一阵悲凉,这个女孩之前是多么得可爱,现在却也会威胁他了。
他道:“你大可现在就去告诉他们,我是颜帝的儿子,现在就去。”
面对这种尬尴的情况,他终于选择了一种方法,那就是当曾经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没有信任,没有情谊,他应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考虑其他。
秦芳雯看着他,忽然有了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好像之前完全不认识这个人。
她之所以产生这样的想法,只因为此时此刻,已非彼时彼刻,而此时的两个人,也已非当时同时身处劫难的两个人。
而且这期间,颜纪北已遭遇了许多事情,很多看法也已变了,而秦芳雯,也必然遭遇了许多事情,看法也自然变了。
这世界的每一个人,岂非都是在不断的变化当中?
对于人类来讲,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
你也许会说,爱是永恒的。
爱的确是永恒的,只是拥有爱的人,却不会永恒地持有那份爱,他必将在漫长的人生当中至少曾经遗失过这份爱。
颜纪北道:“现在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觉得我是你叔叔派来的?”
秦芳雯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颜纪北笑道:“因为我怀疑你叔叔是个坏人,你告诉我之后,我去判断一下,不是的话就算了,但若是你不告诉我,我说不定会判断失误,甚至一气之下,就把你整个归云山庄都烧了。”
秦芳雯恼怒道:“你敢!”
她虽然装得很愤怒,很生气,但她眼神中的畏惧,却出卖了她。
她又道:“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颜纪北已笑出了声,道:“很抱歉,我就是这种人。”
他这句话若是张显扬听见,那真以为是第二个萧飞宇,因为萧飞宇总是这种肆无忌惮的。
秦芳雯还未开口,忽然树林中传来一道声音,道:“你们两个为什么闹别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