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竹黎低下头,心中想着,今天,又不是她及笄……
正想着,身后一个温热的呼吸靠近,颜竹黎警觉地朝一旁闪了闪,看见的却是小脸黯淡的颜冰灵。
她不知何时走到颜竹黎身后三寸的地方,眼光冷冷盯住台上正被大夫人梳头的颜缭莺,目光中,掩饰不住的忌妒和怨恨。
“大姐可真幸福。”
她咬牙切齿的声音不远不近,正好全数飘进颜竹黎耳里。
颜竹黎身形未动,一脸淡然。
颜冰灵压低声音,甚是不服气地说道:“我承认,她是比我漂亮,但更多的荣誉,不还是因为她投了个好娘胎吗?如果她投的不是大夫人肚子,而是从某个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看看她还会像今天这样耀目吗?”
见颜竹黎没有反应,颜冰灵的不平更甚了,恨恨道:“颜竹黎,你别看着快活,要知道,你和我,是永远都没有这一天的!”
“哦?”颜竹黎这才略微转过脸,注视她。
颜冰灵隐藏在暗处的小脸完全扭曲了,眸光如吐着长信的蛇,无比恶毒地说道:“我们只是庶女,庶女,是不配有及笄之礼的!你以为,我们也会有今天?我们颜家,只有她,颜缭莺能举办这样盛大的成人礼!而我们,却只能躲在房间里,由姨娘梳个发髻,就算完了。”
这事,颜竹黎还是头一回听说,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记得,楚冷夜、南宫黎都有说过,要在她及笄之时,送上一份大礼,他们可没说,庶女是不会举行及笄礼的呀!
颜冰灵看她好像才知道的一副模样,笑容越发轻蔑起来:“等会儿,看看颜缭莺插什么贵重的发簪!在及笄礼上,女子收到的发簪越值钱,说明她越讨人喜欢。而我们这些庶女,在成人那天,父亲能送你一根金银簪已经很不错了。”
颜竹黎沉默,眼光透过大夫人在颜缭莺头上翻飞的手指,想起那日看到的碧玉簪。
在这个时代,玉很值钱,而像钱老板所说的天山纯玉,更是价值无法估计,自然是好的。而楚冷夜送她的那枚白玉簪更是玉中极品,成色比南宫黎的莲花白玉簪还要上等。
颜竹黎放眼看向大厅,就见南宫瑾坐在离高台不远的地方,背对着自己,与楚冷夜斜对面,他的上手便是太子,而那天缠着她给颜缭莺挑簪子的南宫弥,则坐在南宫瑾下手。
颜竹黎看到他有些不好意思,刚才出了太子妃的事情后,南宫弥领人来竹叶阁寻找她,她因为心烦,不想见他,更不想解释这件事,就躲开了。正在观望间,身后的颜冰灵突然猛抽一口冷气,双手,也毫不客气地拧住颜竹黎的后衣襟。
颜竹黎淡瞟向她,就看见她一双眸子亮晶晶地盯住台阶,眸光,已经被忌妒染成一片血红。而同时台下各人也是神情有异,纷纷向颜缭莺投去艳羡的目光。
颜竹黎侧头看向颜缭莺时,心里蓦然一沉,果然是那支碧玉簪,南宫瑾买来送给颜缭莺的。
此时,浑身碧绿的簪子正握在大夫人手里,她的手很巧,已经给颜缭莺梳起一个高凤髻,上下三层,端的是华丽无比,她满意地笑着,将这支流线形的碧玉簪轻轻插在她左侧发间,顿时,莹润的光芒耀得颜缭莺那张已经够好看的脸越发精致,更多了三分天仙之姿!
这就是上好碧玉的作用。
台下人人脸上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颜缭莺在大夫人的搀扶下缓缓站起,玉白色的长裙倾泻而下,高高的凤髻让本就高挑美丽的她显得更加姿态优雅,鬓发全部上梳,饱满光洁的额头使她那张小脸完完全全展现在众人面前,令人眼前一亮。
“太美啦!”有人带头叫出一句,台下,又是热烈的掌声。
颜冰灵的心理已经忌妒得发狂了,颜竹黎避开她的双手,可不想她激动之下抓痛了自己。
回头看时,颜冰灵的贝齿已经将下唇咬出一缕鲜血,眸光血红,阴冷地哼了声,转头离开大厅,再不回头。
颜竹黎能体会到她此刻的妒意,一个不能举行及笄之礼的清高小姐看到自己的嫡姐风风光光地受着众人的羡慕,自然会有心理变态。
何止她,还有颜玥绮呢!
她转眼看向坐在太子身后的颜玥绮,此女自从跟了太子后,性格比从前更加沉稳了,外表看上去极是平静,笑容也没有那样过分。
只是,负在椅背后的双手出卖了她的情绪,十指缠绕在一起,似乎快要拧断了。
是啊,就算是嫁给太子做侧妃,那样的场合,她也绝赶不上颜缭莺今日的风头!而她到十五岁的时候,能不能举行及笄之礼还要看太子宠不宠幸她了?
颜竹黎颇觉没有意思,轻轻移步,也离开大厅。
行了几步,不见小碧和偌萄跟上来,她回头,轻唤一声:“小碧。”
小碧与偌萄才满脸如痴如醉地跟着她出来,两人嘴里还在讨论颜缭莺今日的美丽。
颜竹黎本打算离去,可耳畔正传来颜敬谦的高声:“小女这支价值连城的碧玉簪,正是六皇子相赠,本尉在此谢过六皇子。”
场上一片欢呼声,颜竹黎脚步微住,回头朝厅内眯了一眼,就见南宫瑾颀长的身姿立了起来,温润如玉的声音穿透嘈杂,字字清晰:“颜大小姐是天洛第一美人,本殿下的宝簪相比之下,纯属陪衬。”
他极有艺术性的说话引得哄堂大笑和更多更夸张的赞美。
颜竹黎突然只觉一阵天昏地暗,她惶恐地伸出手,想要扶一扶什么可以稳住身体的东西,然而,触手之处空荡荡的,她控制不住这具身体,软绵绵地跌倒在地。
此时接近正午,日头正烈,晒得地面滚烫,颜竹黎却没有任何感觉。
“小姐!”
“小姐!”
小碧与偌萄吓得停止谈话,双双追将过来,急去扶她。
颜竹黎有些迷茫地看着她们,脑海中一片混沌。
“阿黎!”楚冷夜见颜竹黎离开,也悄悄步离大厅,不巧,正看到前方那具羸弱的身子突然晕倒,惊得顾不上其他,大吼一声,轻功发挥到极致,闪身到了她身边,将她抱将起来。
“阿黎!”
他的吼声立刻惊动了大厅中其他客人,纷纷离开座位,出来查探。
“我没事。”颜竹黎怔怔之后,目光方才有了焦点,见有人出来,素手推开楚冷夜,站到了地上。
“怎么了?”楚冷夜充耳不闻身后的动静,一双眸子极是小心地看着她,满是不放心。
南宫瑾听到楚冷夜叫“阿黎”,也在第一时间赶了出来,衣着清雅的他在看到颜竹黎被楚冷夜抱住时,脸现一抹忧色。
颜竹黎后退数步,目光飘到人群中,淡淡落在南宫瑾脸上,很快平静地收回,一言不发,转头离开。
颜敬谦皱了皱眉,突然有些恼怒,颜竹黎,这是故意要在颜缭莺的及笄之礼上捣乱吗?当即不悦地开口:“不用管她,她有时候有些神智不清!”
这话一说出来,立刻引起好几个人怒目。
“有你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吗?”楚冷夜凤眸眯起一丝危险的光芒,声音染上从未在朝中露出过的严厉和怒火,那是只有在战场上,已方有人犯重大错误时,众军士才能在主将脸上见到过的言厉色。
“颜太尉,就算有嫡庶之分,那都是你的骨肉!不能因为一个女儿,就肆意抵毁另一个女儿!一点亲情观念都没有,还指望你热爱天洛江山吗!”
楚冷夜的炎炎烈火下,哪还有人敢说话,连太子也吓得一哆嗦,从未看过这男人如此发怒,他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方圆十丈都保持着绝对的安静,众人听着这位大将军兼楚冷夜的男人厉声训斥颜敬谦。
颜敬谦一张老脸根本挂不住,又无理反驳,脸色渐渐如虾壳,红得渗出血来,将头低了下去。
楚冷夜冷冷一哼:“在你眼里当做宝的女儿,在本王眼里,可是连草都不如!你说说,颜缭莺,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留给所有人一个风一样的背影。
这句话够狠,够毒,没给颜缭莺留半点面子,却叫这些人听着,无法从心底否认他的话。
楚冷夜,那样一个眼高于顶、神出鬼没的男子,世间确实难有女子能入他的眼,就算是被誉为天洛第一美人的颜缭莺,也不一定能被他瞧上。这男人可不肤浅,想来想去,大抵只有天洛第一才女,那个极有内在美的韩依晨,能与他相匹配。
所以,楚冷夜的未婚妻是韩依晨,而不是颜缭莺。
韩依晨不仅有才,而且长得也不比颜缭莺难看,出身更是高于颜缭莺许多,但性格较颜缭莺清高,所以不及她受几位皇子喜爱,这天洛第一美人的封号就给颜缭莺捞去了。
想起韩依晨,各人都表示遗撼,许是楚冷夜想到自己的未婚妻大病在床,抢了第一美人光环的颜缭莺在这风光,心里气愤,才会发怒!
颜缭莺再也受不了了,一捂嘴,扑向身旁的大夫人,眼泪簌簌直掉。
羞辱,莫大的羞辱!
楚冷夜,你真是好狠毒啊!
她好端端的及笄礼,便被他这样破坏掉了!还有颜竹黎,那个该死的贱女人!
颜缭莺将唇瓣咬得出血,和着泪直流。
大夫人也是满肚的恨意,死死握着拳头,尖锐的指甲深深扎进掌心,她怎容,女儿人生的第一次重要洗礼被这样毁了!
颜家人都气愤的说不出话时,南宫瑾开口说道:“礼仪继续,今天可是个好日子,阿莺,莫要伤心了,否则,以后可不吉利。”
太子也赶紧张嘴,才发现声音充血般嘶哑:“是啊阿莺,你在我们心中,永远都是天仙,摄政王……他本来就不喜欢女人,别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颜缭莺抽抽咽咽的不答。
颜敬谦撑起一张紫胀的老面皮,说道:“好了好了,继续,诸位来宾,对不住了,先由我和几位夫人陪大家在颜府逛逛,晚间共赏烟火。”
晚膳,自然是要在颜府吃的。
不能因为这个小插曲,中途结束及笄礼。南宫瑾说得对,这确实是不吉利的。
颜竹黎快步走回竹叶阁,远远挥开小碧和偌萄,小碧还识趣地将榕柳和其他丫鬟拉了出来,颜竹黎一人站在院中,背靠矮墙站立。
刚才晕眩的刹那,有些模模糊糊的记忆那样深刻地扑向她的脑海。
一袭淡白衣衫的南宫瑾满面温醇,皇宫荷塘之上,满眼荷花间,他轻揽她的细腰,柔声说道:“阿黎,以后,我一定要给你一个盛大的及笄之礼,亲手将世间最好看的发簪为你戴上,好不好?”
“你说玩笑的,我只是名庶女,哪有及笄礼?”
南宫瑾目光灼热,直直地盯着她:“当然有,我会为阿黎举行,让这世间所有女子都羡慕。”
“让颜缭莺也羡慕?”
“当然,她怎能比得上我的阿黎?”南宫瑾言笑晏晏地说道,“你那样恨她,等她及笄了,我去绞了她的长发,让她连簪子都没得戴,怎么样?”
“咯咯,瑾,这可是你说的,我就不喜欢她,谁叫她老是欺负我呢!”
记忆中的颜竹黎,紧紧捧着南宫瑾的下巴,眼角翘起一抹幸福的笑意,甜滋滋地说道。
南宫瑾温润的声音仍然如昔时,缠绵在耳边,似乎就是昨天所说,未曾淡去,但转眼间他却将她喜欢的那支簪,亲手送给颜缭莺,并且,笑盈盈地出现在她的及笄之礼上。
南宫瑾,你说过的话呢?你不是说,要绞了她的长发,连簪都不让她戴吗?
这么快,你就变了!
颜大小姐是天洛第一美人,你的宝簪相比之下,纯属陪衬……
颜竹黎按住心房,那一刻,她已经忘了自己是颜若泠了,她只以为,那个记忆是她自己的……痛,恨,苦,是她亲尝!
“阿黎。”轻轻一声叫唤,楚冷夜缓缓移近她。
颜竹黎轻轻侧过脸,看见他,闭了闭凤眸,已经从记忆的梦魇中清醒过来。
“刚才让你见笑了。”她低低道。
“你怎么了?是不是胃疼?”楚冷夜看到她这虚弱的模样,惨白的小脸,快步过来,将她揽进怀,关切地询问,大掌,忘了避嫌,轻轻在她胃上揉了揉,眉头紧紧蹙起。
“好像有一点,现在不疼了。”颜竹黎随口答道,那些有关南宫瑾的记忆,已被她抛到脑后。
“没事就好。”楚冷夜轻抒一口气,低眼看她,道,“等你十五岁的时候,只会比她更好看,也会有及笄礼的。”
“我没有。”颜竹黎淡淡地道。
楚冷夜坚定地看着她,说道:“我为你办,办一个盛大的及笄礼。”
颜竹黎抬头看他,嘴角生出笑意:“好呀。”眼底却是不信。
南宫瑾,可也曾说过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