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饶醒过来的时候在床上,耳边是陆小凤和西门吹雪的对话声。大多时候是陆小凤一个人在说,西门吹雪只是偶尔答上一两个字。
他起身,盘坐在床中间,一边听着两人的对话,一边回想昨晚发生的事。越想越慌:他好像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一旦意识到这个,怀饶一惊,已然顾不上陆小凤他们,满脸惊慌地扯着手边的被子。
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听到动静,停下对话,走到床边的时候,怀饶已经从折腾被子改为折腾自己的手指,苍白到透明的肌肤上是一块又一块的红印,看起来惨烈地很。
陆小凤吓了一跳,快手抓住怀饶的手,阻止了他的自虐。他皱眉质问:“你做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怀饶惊得一颤,怀饶呆呆地抬起头,看看陆小凤,又看看阴沉地要滴出墨来的西门吹雪,哽了哽,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眼里闪烁着水雾。他咬了咬唇,支吾着道:“对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怀饶猛地低下头,不敢去看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就和所有做错了事不敢与大人对视的小孩子一样。
陆小凤未曾想过怀饶醒过来是这种反应,愣住了。看着乖乖地缩在自己手心的手,这只手那么稚嫩,他是真的还只是一个孩子啊。陆小凤才意识到一般,露出了宽容的笑容。
他其实早就知道怀饶不会真的想害他们,他相信怀饶,更相信花满楼看人的眼光。只是,相信是一回事,不明白又是另一回事。现在看怀饶这番反应,恐怕怀饶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做错了什么?”虽然这么想,陆小凤还是掂了掂手里小一号的爪子,问。
“我……”在听完陆小凤的问题之前,怀饶一直安安静静地任由陆小凤摆弄自己的手,听完后,手下意识往回缩了缩,却被陆小凤一把抓住。怀饶握了握拳头,张嘴许久才继续说下去,“我不该那么对你们,可是……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控制不了自己。”
陆小凤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拍了拍怀饶的小拳头,又抽出手拍了拍他的头,道:“没关系,在你醒过来之前,我也和西门商量过了,他不会再杀你了。不过,你也不能再总和他开这种玩笑了。”
这种玩笑是什么样的玩笑,大家心知肚明。
“可是,我没……”怀饶明白过来,第一时间抬头欲解释,却被陆小凤制止了。
“你还小,有些事情要等你长大了才能真正明白。”陆小凤难得用这种不容拒绝地语调和怀饶说话。
怀饶张着嘴,怔怔地看了陆小凤半响,瞬时委屈上来。他的脸颊上还有着未曾褪尽的红云,又眼眶湿润,鼻子皱皱的,叫人看着不忍。
“你又这样敷衍我。”怀饶轻声道:“说什么等长大了自然会懂,如果你真想我明白,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
陆小凤哑口无言,难道要告诉怀饶他还没到动情的时候?
“我不想他和别人在一起,我不想看到他要杀我的样子,那样我会很难受。”怀饶低低地说,像是自言自语,“他不能杀我,他不能不要我,所以,他那么做我很难受、很难受,然后……”
陆小凤听清楚怀饶所呢喃的,诧异不已,他无法想象怀饶竟然是这样想的。是什么给他这种西门不能杀他,必须得要他的错觉,明明他们不过几面之缘。
陆小凤有种感觉,怀饶他的这种想法很病态。这是一种深沉又莫名其妙地执着,搭建这份执着的每一处都是错乱的。看似毫无干系的种种,奇异地搭建在了一起,得到了这样的结果,一旦坦白其中一环,那么整个理论随之崩塌,怀饶也会被自己强行堆积起来的“依靠”压垮。
陆小凤吞了吞口水,他不相信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需要这样虚假的依托,“为什么西门不能那么做?虽然你们见过几次,但西门和你也算不上熟悉吧?”
怀饶仰着头,茫然地看着陆小凤,“他是我的啊,我一个人的。”
一个一直身处无声黑暗世界的人,没有让他产生希望还好,一旦有了希望,这份希望就不能被破灭。陆小凤不知道西门吹雪哪一点触动到了怀饶,怀饶好像将西门抓做了黑暗里的光,也是一颗松开就是地狱的救命稻草。
陆小凤猛然忆起了怀饶说他没有家人的时候,也许,这种极端的思想是从那里起源的?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怀饶这一颗救命稻草抓得太糟糕,对他自己,对西门都没有好处。西门不可能爱上任何人,不论哪种爱,他的眼里心里最重要的永远是他的剑,他的道。怀饶从一开始就注定没办法用西门来弥补他所缺失的,甚至西门的冷淡会进一步摧毁怀饶的精神。
他看得出来,怀饶渴望一份只属于自己的陪伴,忌讳,或者根本接受不了自己认定的人舍弃他、背叛他。
“怀饶,你对西门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样的解释苍白无力,起不到一点作用。
“我们该谈谈。”一直充当背景板的西门吹雪突然开口,虽然他脸色依旧很冷,但至少没有因为怀饶一而再、再而三地自主决定自己的所属权产生杀意了。
陆小凤识趣地闭上嘴,又见西门吹雪仍是看着他,不出声,这才意识过来西门的意思,他搓搓下巴,不放心道:“好吧,我先离开,不过,西门你可千万别激动。”
西门吹雪微不可见地颔首。
陆小凤又拍拍怀饶的头顶,对怀饶交代道:“怀饶,你也要控制好自己哦。”
“嗯。”怀饶咬着下唇,乖乖地点点头。
陆小凤得到了两人的保证,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西门吹雪的房间。
房门从外面关上了,西门吹雪往床中间走了走,怀饶瞳孔一缩,往里面挪了挪。
西门吹雪眉头微拧,冷眼看着怀饶移到床最里面,“你怕我?”
怀饶屈起两膝,双手环着膝盖,将脑袋埋在两膝间,摇了摇头,模糊不清道:“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西门吹雪双眸凝了凝。
昨晚的事情西门吹雪全部都记得,包括被怀饶控制住的那段时间。昨晚那个疯子似的人和现在这个乖巧的孩子,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你要的人不是我。”西门吹雪平静地说。
怀饶露出一双水蒙蒙的双眼,想说又不敢开口的样子。
“你只是懦弱,你需要面对的是自己。”西门吹雪从来不懂得是婉转,他要么不说话,说出来的自然直击重点,不留情面,“等你真正强大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你现在的可笑。”
怀饶咬着唇,抑制着泪水。
西门吹雪不以为然,没有一丁点同情地说:“没有人一定要接受你。也许会有人愿意如你所愿一直陪着你、宠着你一个人,但不会是我。”
随着西门吹雪一句句剥皮抽血似的话,怀饶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气场也不受控制地时强时弱。
西门吹雪看在眼里,却坚决要将所有话说清楚。
他相信男人总要学着自己站起来,不论他经历过什么,都不能成为他懦弱下去的理由。
不破不立,今天不让怀饶自己击碎他可笑的理论,总有一天他也会被自己的这种理论害死。
“强大起来才是你现在要做的,别让我看不起你。”
“可是我亲了你,我要对你负责。”怀饶脆弱的木塔悬悬欲坠,他在做最后的抢救。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西门吹雪脸色又黑了一层,“不需要你负责,你最好忘了这件事。”
“我不!我为什么要忘了?”怀饶将整张脸露了出来,大叫着,“我就是亲了你,我就是要对你负责!”
西门吹雪手腕一动,随身的剑随之出鞘,指向了怀饶。
这一切都是西门吹雪下意识的行为,并没有经过考虑。
怀饶缓缓张大了嘴,带着哽咽问:“你要杀我?你又要杀我?”
西门吹雪蹙眉。
“你明明说过你会对我好的,你答应我了!”怀饶激动地质问西门吹雪。
怀饶周身的气场骤低,西门吹雪忽略了怀饶的叫嚣带来的微弱的心里反应,泰然自如地陈述,“那只是你和自己唱的一出戏。”
控制着别人来应和自己的行为,可不就是自导自演的一场木偶戏?
“我不杀你,你走吧。”西门吹雪收回剑,背过身,淡漠道。
静默逐渐让怀饶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爬起身,看似镇定自若地给自己穿好了鞋,走向了门口。
“你是我的。”怀饶抓着门沿,情绪不稳的双眸与面色相持。他轻声道,带着一种预言似的宣判。
“自欺欺人。”
怀饶没有反驳,他回过身,踏出了房门。
西门吹雪或许说的都是对的,但他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怀饶崩塌了心中的木塔,又重新建筑出更为牢固的木塔。
结论从未改变,西门吹雪会是一直陪着他的人。
和懦弱与否无关,和强大与否也无关。
只因为怀饶的世界必须有光,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光,而西门吹雪恰巧打开了这样的开关,那么就只能是他。
也许,这也是一种缘分,虽不知是孽缘,还是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