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热烈过后便是更沉的宁静。
北境拥有的祥和平静,完全在于它地处狭远,远离权势地位,而在军流分支参差不齐的南境,人的欲望跟着野心一起膨胀,在公正刻板的军方外衣下,糜烂、残忍才是它的代名词。
等玄冽朦朦胧胧地睡醒,窗户内外已经浑然一体,一片深蓝至黑的夜色,玄冽揉了揉太阳穴,轻声道:“武荡,我们是不是错过了下午的任职?”
悄无人声,只有外面杂乱的鸟鸣声,玄冽放下手,试探性地喊了一句:“武荡?”
真没人应,玄冽赶紧利索地爬下楼梯去,纷乱地寻找着,越找越远,附近除了军舍和训练场,还有许多教官的专门寝楼,玄冽火急火燎的身影立刻引起了军人敏锐的知觉,有一位正晾衣服的探出了阳台,喝止道:“作为列兵,擅闯上级的寝楼,你是想被削级吗?”
“我在找人。”玄冽擦着汗气喘吁吁地说明。
盯着玄冽丑陋的脸,对方却皱起了眉头,眸光在明灯的照射下忽幽忽亮:“不用找了,夜半时刻他会自己回去的。”
“长官你可知武荡去了哪儿?”玄冽皱起眉头,殷切地望向对方。
“不知道。但那些人不会违背军舍‘夜半归人’的死命令。”军人将晾衣杆支在一旁,收起脸盆便走入室内,玄冽一愣,仓皇的背影颇有些躲避蛇蝎的意思。
“那些人......”玄冽喃喃重复道,但军长都这么说了,他心半吊着往回赶去,离夜半差不了几分,他得尽快赶回去,该死!武荡居然在一板之隔凭空消失。
罗力被暂时压制住,没想到连身为修罗者最基本的感知也跟着下降!
“你放宽心。”低沉的嗓音从耳边响起,明明很轻却意外地欠扁:“他实力足以碾死你,包括以前立于巅峰的你。”
被当面批评自己的实力,玄冽不忿地撇了撇嘴,这家伙诈尸倒挑准了时候,突然出来的声音吓得他刚刚心脏一滞:“可武荡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
“人生地不熟又怎样?跟你这混家伙一比,他的实力足够天南海北蹦跶,还不安个屁呀!”说完对方又放肆地笑了几声,玄冽耳膜一疼,同时察觉出,它从侧面嘲笑了自己......它居然在嘲笑自己!废得连精魄都没了就少说点话!
“意念家族的宝贝孙子,用得着我们这些小人物关心吗?何况这孙子又非孙子。”狮魔又在眉心处轻蔑地开了口,封印的图腾粼粼得闪着光华。
这家伙的态度让玄冽牙根痒痒,此人言辞也很是邪气,“你话说清楚点!”
也许是被玄冽的激动震动了几分,对方突然失落般默寂,玄冽也跟着心里一慌,正准备道歉又从耳边传来沉郁的声音,比之前掺杂了些许真挚,“玄胖,你现在相较往昔还剩下多少实力?”
“罗力跌落,好不容易冲破斗王之境,意念力倒是无损,只是没有那个底子再使用它了。”玄冽垂眸回应道,眸光一闪又突然想起,“曾受林家黑袍老人恩惠,封了意念力驻养了起来。”
“嗯,难怪我看你血脉尽损,意念力却迟迟不散,那位老人倒是帮了你大忙。”狮魔赞叹又释然地说道。
脸上的伤口传来辣辣的疼痛,一股轻柔的力量附在身体内残破的血脉之上,淡淡地温养着,玄冽久久无言,但不可避免地感觉到心里暖和了许多,他知道,狮魔自己也没多少力量,却全数供给给了自己。
在异地第一次感觉到家乡的温暖,全来自于旧时的故人。
“我知道了,会注意的。”像是还稚嫩的孩童,远行时柔柔的话语,对于家乡人,人的包容心跟着情感一起泛滥成灾,没再辩驳对方对武荡偏倚颇重的说法,玄冽步履匆匆地走上踏寻的小路。
离军舍越来越近,武荡果然站在了大门口,昏暗的灯光下长身而立,玄冽皱了皱眉停在大树边,门口守卫的军官早就睡了,他却仍旧停驻在门口,宽阔的肩膀似顶着千斤的巨担。
而军靴边,裤料处,鲜艳的血液流冉直下,土地灼烧般炙热,在阴影处留下深红的一片。
“下午的时候我见你睡得熟,代你去领了官衔,回来时我被一群军官拦住了,教训一顿又放了回来。”武荡背着身淡淡说道。
北境可是能使枪类的地界,又兼具鱼龙混杂的庞大军系,玄冽立刻警觉担忧地问道,“从下午到夜半,他们怎么可能就只是教训一顿?”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语气更淡了几分,玄冽却更加蹙紧了眉头,清冷的双眸隐隐泛起了冷意。
“告诉我,是哪些家伙!”
“唉......”武荡暗淡的叹了口长气,从灯光渐渐踏入黑暗中,“玄冽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让我们这些涉世未深的人来到云端下,接受残忍又恶劣的人性,本来就是挑战最终的目的。”
玄冽不再言语却突然猛地上前,一把扯过武荡的胳膊,武荡烫伤般的脸庞便撞进了眼里,一对杏桃眼恹恹的失去了往日的神气,怒火更是腾地燃起,“我去杀了那些该死的家伙!”
“不要再惹事了!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武荡彻底急眼,狠狠地揪住玄冽的衣领往回一带,玄冽的屁股吭的一声硬砸在了地上,武荡紧绷的情绪终于有了缺口,昔日他在云端上骄纵跋扈,可如今,在什么样的地方吃什么样的饭,玄冽更是重伤难愈,他不能在这个节骨眼拿出少爷脾气。
“玄冽,我们在异地实在太过放肆,才会落得今日这样的下场,现在我们只要拿回解药就好,少再参与云端下的争端了,好吗?”
“......好。”破风声突兀的响起,玄冽心里一惊,一只残暴的狮爪擦过空气轰向武荡胸膛,虚幻的爪牙爆发出狂躁的能量波动,狂暴地刷过武荡颀长的身体,却只有虚影消散。
风流翕动,一道火红色的人影伫在树梢上冷眼看着玄冽,淡淡说着:“笨狮子,你是准备杀了我吗?”
“哈哈,看你那么悲情,还在我小辈面前卖惨,忍不住捧个场。”眉心流纹随着笑声不断闪动,预示着主人狂肆愉悦的心情。
啧啧啧,这家伙又在嘲笑人了。
玄冽摇了摇头,抬首盯向幽绿树林的高端,火红热烈的发丝,在轻纱般月光里飞扬飘卷,少年嘴角轻抬,笑容充满着残忍冷傲,“我这个人一生放荡不羁,就缺惨字,又怎么卖?”
嚇!这还是武荡吗?
不,绝对不是。这个人冰封的眼角已经失去了那股豁达轻盈的韵质。
“我只想知道,我兄弟发生了什么事。”玄冽皱紧了眉头,情绪很不稳定。
“你就告诉他吧。”狮魔跟着附和。
少年的头低了下来,眼里闪过一丝疲累,“那些军官,把武荡扣在了铁炉壁上,滚烫的热度几乎撕裂了他的后背,武荡闷着一口气不哼,后来两个人又把他踹翻踩在地上,一大块皮肉因此被撕下黏在了铁锅上,下一刻满罐辣椒水泼在他的伤口上,武荡牙根咬出鲜血终于惨叫了出来,那些人笑得也越发恶心。”
“后来的私刑记不太住,他的意志把我死死压制住了。”沉寂的少年垂眸突然深深地看了玄冽一眼,“原因我也问他了,他说有个兄弟濒临死境,万事不可嚣张。”
一句话像锤子轰得脑袋嗡嗡直响,玄冽的脑子里飞速闪过武荡刚才的话,是啊!在异地,确实是需要收敛,更何况武荡他还拖着自己这么一个半死不残的家伙......
武荡那家伙,整天嘴里嚼着口里剥着吃个没完,自己也就一直忽略了他,可却忘记了,对着自己这张火烧过的惨烈模样,又有哪个人不会心里一哽,怎么可能还保持着乐观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