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明奕也好,同明秀也罢,都是顶顶有能耐的人,一个是现今隐藏实力的黑马,一个是顽劣却也能够□的潜力股,但单对于映春而言,明秀年岁尚小,自不如明奕可靠。不过明奕平素里端着架子,是个难唬的,能看到他此刻失常几近乱了方寸的模样,真真是个乐趣。
明奕低着头,眼前青涩稚嫩的小脸上隐含笑色,腹中情潮涌动,但是他终究还是按捺住,用手紧捏着她的下颚,眼神好不锐利冷冽,“你在得意?”
得意有本事惹怒他,得意终于翻了一场胜仗,得意他为她心乱不稳?
映春看他眼睛都变得赤红,便知再逗下去,自尊心极强的明奕必然会生出狠意,到时反会弄巧成拙。她一向不会高估人的情意,更别说是皇室中人的情意。
“春儿不过是说个大实话而已,先头的事大殿下也不是不知道,春儿人微言轻,就算有太子殿下一丝情意趣味牵绊,但又哪里敌得过皇后娘娘一句重话?二十个板子要了春儿半条命,下回怕再来,真真是撑不到就要一命呜呼的了。而您对春儿的心意,和当初春儿的心意,虽是有的,可惜这时机恰恰都是错过了。今日只是春儿一时意乱情迷,还望大殿下都当作未曾发生过罢。”
褪去方才机巧灵敏的姿态,她垂下眼睑,一排阴影遮住她眼中神采,字字含着凄色,却也是正中明奕心中所顾虑。
一时意乱情迷吗?同时为二人都寻了借口……
他松开钳住她下巴的手,而是五指张开,轻柔地触碰着映春的脸,映春不闪不避,慢悠悠抬起眼来,凝神注视着明奕,光火中,好不戚然,令人心头软成一片。
“大殿下还是先离开元极宫,莫要因奴婢平添话柄。”
明奕锁住她的眼,低声道:“你越如此为我着想,反倒让人心头困惑了……兰映春,这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你就这么撒手不要,未来就不怕后悔吗?”
他还是不甘的,只语气低落,像是说给映春听的,又似乎在同自己强调,是她不珍惜,并不是他没给过。
映春的嘴角轻扯,昏黄烛光衬着她的双眼透出些许迷离,晕开在阴影中淡漠。
“与其是想着这个,倒不如在宫里头安心为大殿下办事,心定下来好好当差,到时谋求好的出路时,殿下也能为春儿多思量些,岂不是更好?”
得不到才是最好的,吊着胃口的东西才更能引人向往,她不要做明奕的女人,做他伸手触及,却不能揽进怀里的刀剑,时不时割他两刀,给他点疼痛厉害尝尝,他怕是才能记得更牢。
明奕转过身,侧着的脸孔上也带了几分冷意,“算罢,倒是本殿下自取其辱来了。”
“殿下何必这么说……”映春抿一口唇,艰涩道。
“成了,莫再说了。”明奕沉了声,眼神淡淡望去,映春偏过头回避了他,脸上瞧不出什么表情,他不由一笑,“天底下没人何其之多,本殿下要寻一个同你这般像的,怎么就这么难?”
“如指纹独一无二,人亦是的。”
“方才的吻……本殿下头次觉得女人的滋味,也能够如此美味。”明奕淡淡道。
映春心头一跳,仰着头看着明奕的侧影,陡然有些不是滋味,“……再美味,还能记着一辈子么?大殿下,夜色极深,再不回去,怕要让人生疑了。”
“德妃之事,与你无关,此事莫要再过问。”
映春按耐着猛跳的心脏,低低回了声是,明奕别前深看她一眼这才从房中离去,外头静苒提着一盏灯笼,引明奕走向长廊,明奕始终低着头,再没回头看过她。
她想着屋中明奕和她言语来往间的隐忍,心想他真的是否对自己用了真情呢?这真情中可否带着利用之意?越是深想越是笑话自己想得多,她如今身为宫廷中人,一举一动皆在掌控之中,逾矩之事万不敢行,就以今夜来点到为止。而明奕不想她去探听德妃之事,她自然也不会去讨嫌。
她熄了灯就入睡了,第二日早早起来就由崔嬷嬷领着到寝殿侍候。
崔嬷嬷让她和几名宫女端热水来为董昭仪洗漱,正进屋中便看见静苒在为董昭仪穿衣,层层套上,极为繁复。董昭仪微合眼等待着,看见映春便先唤了她一声,“听萃萱姑姑说你给描的妆容极是巧妙,不如今日就春儿你给本宫描一个。”
映春摆出惶恐的姿势,忙低头道:“怕是奴婢学艺不精,反倒丢人现眼,到时候让娘娘见笑。”
“你倒是胆子小,算罢,万一真弄糟了,耽误了向皇后姐姐请安,那确是失礼。就等待会儿本宫回来你再描一个,这回可不会说不敢了吧?”
映春看董昭仪态度温和,便也知趣接了这台阶下,“奴婢明白了。”说罢,退到门口侍候。
方才为董昭仪穿衣的静苒不禁意眼神看过来,带着打量,又夹杂几分说不明的情绪,她敏感地察觉出大概是女人的妒意,但静苒藏得好,打量她片刻就没再注意她。映春心想到昨夜里静苒送了明奕回去后还曾来找过自己,大概就是说她们二人都是大殿下放在董昭仪身边的人,要携手合作愉快。可言下之意,却有她静苒比她要受明奕重视的炫耀之意。
待董昭仪悉数整理妥当,再用了早膳,才携着静苒而去。
她身份低微,不能跟去,只留在元极宫中侍候。崔嬷嬷也留了下来,说是要教些她在元极宫的处事规矩,简而言之地同她说了些,突然提及静苒,叹了一口气,“静苒原先是伺候淑妃娘娘身边的人,你可知她怎么会调到昭仪娘娘身边的吗?”
映春心中打鼓,听崔嬷嬷这板着脸孔,仿佛事态严重的模样,其实心底里已有些思路。
崔嬷嬷摇摇头,摆出宫中老人的姿态,“说白了就是一个情字,这丫头也曾是淑妃跟前的红人,可惜,却同大殿下走得太近了些。惹出无端是非,让淑妃娘娘杖责一番就从近身侍女贬为最下等的打扫宫娥。当初娘娘刚进宫还是个小主子,这就阴差阳错被淑妃找了借口打发到身边,幸好娘娘运道好如今都封了昭仪,静苒自然也就被提了上来。”
“原不知静苒竟是有过这样一番境遇,但是……奴婢认为这也算是福气。难说祸不能称福,福不会遭祸。”看崔嬷嬷瞧着自己的眼神,再又是这么一番旁敲侧击的打探,怕也是在警告她不要像静苒以前那样没分寸。她们身为宫中奴,一辈子便是奴,肖想人中龙凤就是大错。
但是如果此生没个念想,活着又有何意义?静苒最错的,是只敢想,却不敢做。
以前不敢,现在更不敢。而她兰映春,当初敢,现在更不怕。
崔嬷嬷从她语气中也听不出一二,但却还是苦心告诫:“静苒是个样貌好的,等过了二五的年纪昭仪娘娘就会为她寻个好出处。宫里的女人,若能出得去,有机会寻个好归宿就别耗着,到时吃亏的是自己。”
“崔嬷嬷……”映春出声,低眉顺眼,“春儿懂的。”
“懂就好了,娘娘本就性子软,一来你和娘娘的小姐妹相似,娘娘心里定会偏着你些,二来你也是个聪明的,自懂得宫中规矩。”崔嬷嬷拍了拍她的肩膀,“往后里安心做事,未来总不会亏待你的。”
这是在给她打包票,将来也会将她安置个好的?映春想了片刻,才道:“崔嬷嬷说得春儿都记在心上了,往后定会尽心尽力地替娘娘办事的。”
崔嬷嬷离开,而映春便守在殿外静候,一月里末期还是极冷,凉风吹在面上冻得发青。映春偷摸拍拍脸,舒缓僵麻之感。自也是趁着人不注意才会这样做的。
几个时辰站下来,董昭仪珊珊归来,怕是这一请安留在皇后身边叨了段时辰,进屋先让人卸下外衣,映春将鎏金八角海棠纹手炉端到董昭仪跟前,董昭仪立时伸手取过,脸上面色稍有好转,睁眼瞧了映春一眼道:“你倒细心。”
映春笑笑,“不过小事,听说娘娘常日躺着,这身子若是许久不动弹,骨头是要疏散的,让奴婢给你按按吧。”
“恩……”因身子差,便也不爱动,人疏懒地半躺在貂席上,手撑着案几揉着额头,看神色不是太好。
映春的手轻轻柔柔地按在双肩上,捏着骨慢慢地揉,倒是渐渐使董昭仪舒缓了神情。
她睁开半闭的眼睛,曼声道:“崔嬷嬷,待会儿叫安太医过来给本宫瞧瞧,配些养颜的药膳,本宫近日却是觉着身子不对劲,到时宴席上,不要出了丑才好。”
崔嬷嬷眼中闪过喜色,原先小主子怕自己会给皇上沾染病气,说什么都不肯去后几日办的盛宴,还同皇上这般闹了一场,面子好不难看,如今却松口要安太医这一看,应是肯了。
她不由看一眼正为董昭仪按着肩的映春,心想这丫头倒是有几分福气,若能安下心来,确实是好的。想罢,崔嬷嬷便下去先着手去办了,这回不仅得请安太医来,还得寻人和皇上明示才是,借着娘娘倔脾气降了些,趁热打铁才行。
董昭仪看崔嬷嬷匆匆忙就出了殿外,眉心一拧,她这身子是天生的,宫里几副药方子怎么医都医不好,之前就因为怕过过气给皇上,前几日还闹了一场,怕皇上以后是不愿来元极宫了。越这么想越是悲从中来,面上满是愁绪。
“奴婢看娘娘愁容满面,奴婢斗胆一问娘娘不知所为何事?”董昭仪没搭声,映春露出担忧神色,“娘娘这般天仙似的人何必为些不必要的事去烦恼呢?奴婢看着您这般都要心疼的。”
“嘴是恁的甜了。”董昭仪抬手捏了一把映春的脸蛋,映春脸上一热,笑了笑,董昭仪稍后便是一声叹,“那便以你的小脑瓜子猜猜本宫是为何事烦扰,猜中有赏。”
映春唔地抿起唇,眉心紧皱,忽地眼睛一亮,道:“奴婢想到了。”
董昭仪笑:“说罢。”
“能让娘娘这般牵肠挂肚,心里念着的人,普天之下,还能找出第二个不成?”映春慢慢说道,心里想到董昭仪烦忧的大抵就是崔嬷嬷之前提及和献宗帝闹脾气的事。
看来,她这是要做回解花语了。
作者有话要说:冷成渣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