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抱着她进了破庙,将她放在了干草上,随后一件厚厚的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
离开了冰雪,弯弯很快就清醒了不少,揪着披风身子缩成一团,她从不知道寒冷是这个滋味,她躺在地上,可以看到那个雪人脱掉白色狐裘披风后,露出藏青色的锦袍,此刻正蹲在地上,背对着她生起了一堆火,柴草顿时哔哔巴巴地响着,把整个破庙都照亮了,他扫了一眼火堆旁的小白貂还有一捆蔫了的小白菜……
突然他回过头来……
弯弯愣了愣,那人生得真好看,一双紫色的眼眸令人眩惑,他只是那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而已,也没有开口说话,却叫她移不开眼睛。
不过,好看的人弯弯见了太多,阿爹阿娘很好看,深夜也很好看,木头也好看,她看了他一会儿就开口道:“雪人,你救了我,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她弯弯从来不喜欢欠人人情,这个是原则。
那男人听了她的话,弯起唇角:“雪人?”
她不问他的姓名,直接给他取了个名字来称呼,且毫无知会他的意思,好像他愿意不愿意都无关紧要。想起她刚刚赤着脚踩在雪地里还玩得不亦乐乎,男人起身,去破庙门口拾起她的那双破鞋子,又走回来替她穿上,期间不发一言。
弯弯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缩了缩脚,支支吾吾道:“雪人,你赤脚踩过雪么?很有意思的,不信你去试试看。”
男人莞尔,从小到大从没有人告诉他下雪了该赤脚去踩一踩雪地,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做,因为这样很傻,小孩子也许会,大人越发不会。
“咳咳,虽然挺冷的。”弯弯随后补充道,“原来下雪这么冷,我才知道雪花大约是世上最冷的花了。”
男人已经给她穿好了鞋子,抬起头来看着她,问道:“你是从南方来的?”
弯弯点头:“嗯。我阿娘跟我说过雪,可是我没有见过。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下雪天,只是……好冷好冷。”
男人的紫瞳忽地温柔起来,他像是在问,又像是自言自语:“阿娘?”
弯弯没有听出他略略伤感的语气,吸了吸鼻子,叹气道:“我……想我阿娘了……”
不知道阿娘和阿爹去哪里玩了,他们要过二人世界就把弯弯一个人丢在云城,现在她人生地不熟地连撒娇都找不到对象,真是可怜。
男人在她身边坐下来,看了看窗外的飞雪,拨弄着面前的火堆,道:“你阿娘肯定也想你了……天亮了就回去吧……”
弯弯低下头,就算阿娘想她了,她也不能马上回去,她连云城在哪里都不知道呢,况且她好不容易逃出来,还没有逛够本,才不要回去呢,也许过不了几天深夜就会来找她……
听见柴火“噼啪”炸了一声,弯弯看过去,却发现男人把披风给了她,便只剩下单薄的锦袍……她想都没想立刻坐起来,爬过去把雪白的狐裘披风罩在了男人的身上。
当然,她是从来不肯吃亏的主,哪里会冻了自己?理所当然地也钻到了披风下面,冲微微愕然的男人笑道:“我们一起盖吧!唉,我家一点都不冷,没有这么厚的衣服。”
弯弯揪着披风的边缘,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男人竟有些愣住,这个小女孩倒一点都不客气,也不见任何羞怯,显然家教使然……琥珀色的眼睛,他也第一次见到。
男人没有开口,那只肥肥的白貂踱着步子过来,拿爪子挠了挠小女孩的脚,呜哇叫着,很是萎靡不振。
弯弯不好意思地将小白抱起来,往男人身边挤了挤,很是熟络地对他说道:“雪人,你饿不饿?如果饿了可以把白菜煮一煮,你看,那里正好有个破罐子呢!小白也饿了。”
如此不见外地使唤起人来了,男人弯起唇,摇摇头:“不饿。”却在不知不觉中默认了她对他的称呼。
弯弯无可奈何了,她很冷,也很饿,小白这只不争气的东西也饿得趴下了,她得去煮白菜伺候它。
依依不舍地掀开披风,弯弯一咬牙把它往男人身上紧了紧,她盖不着不能冻了人家呀,又把小白交给他:“雪人,我阿娘说要多吃蔬菜才能长得漂亮,我去替你也煮一碗白菜汤吧,嘿嘿,天上落的雪最干净,就用雪水来煮好了!”
她说着就要往外冲,两只小耳朵冻得通红。
忽地一只大手将她拉住,弯弯愕然回头,只见原本坐在地上的男人微微直起身子,他紫色的眼眸看着她,目光柔和,将披风从身前揭下来,裹在了她的身上,开口道:“我去吧。”
弯弯眨了眨眼睛,两只小手搓了搓,脸色微微一红,她半晌才“嗯”了一声,一身藏青色锦袍的男人已经拎着破罐子出了破庙的门,有那么一会儿,她真怕他一去就不回来了。
还好,他很快就回来,支好了架子开始煮白菜,想必他从来都没有做过这样的“粗活”,因此很是不熟练,弄干净了白菜,罐子里的雪已经融化成了水,他修长干净的手指将白菜放进去,用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干净树枝慢慢搅着,动作优雅而从容,好似这不是煮汤,而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分毫不乱,半晌,他抬头对她笑道:“煮好了。”
弯弯看他的动作看得太专注,听见他说话吓了一跳:“啊?哦。”她咬咬唇,没有动,只看着他,等着开饭。
男人被她琥珀色的眼睛一瞧,似乎不为她把汤盛好是不对的,他又洗干净了两只破了大口的碗,盛好了两碗汤,一碗放在了地上,一碗递给了小女孩。
弯弯喜滋滋地将手从披风里伸出,接过碗来,吹了吹,热气腾腾地往上冒,碗里的青菜绿油油,很是好看,她喝了一口,又看了看趴在地上喝得不亦乐乎的小白,眼睛又移到男人的身上,她忙殷勤地跪坐起来,把碗凑到男人的唇边:“雪人,你也喝点吧!”
男人平生没有遇到过这样胆大而没有规矩的小女孩,她的殷勤坦坦荡荡,让人找不出任何责备的言语来,只觉得一切理所当然,然而,他还是没有动。
弯弯蹙了蹙眉,咦道:“雪人,难道你自己还嫌弃自己做的白菜汤么?没关系的,挺好喝的,真的,来,喝一口试试!”她锲而不舍地举着自己的手臂,把碗停在他唇边。
这是楚羿第一次被一个小女孩牵着鼻子走,他居然真的张口喝了自己煮的白菜汤。
没有盐,白菜汤很是寡淡无味,然而,小女孩却喝得很是津津有味,还不忘跟他说话:“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虽然没有我阿娘做的饭好吃,可是能充充饥就不错了,出门在外没有那么多讲究的。”
听她的口气,倒老成得很,穿着打扮都很落魄,想必吃过不少苦,楚羿难得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热腾腾的白菜汤下肚,弯弯顿时感觉暖和了不少,她放下碗,小白已经喝撑了正在呼呼大睡,她抱着狐裘披风走到男人身边,用披风把他们两个都盖住,她对他说:“雪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煮的白菜汤。”
她说得很认真。
楚羿扭头,就见小女孩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头发乱蓬蓬的,沾了些枯草,上面依稀还有些大蒜和白菜的味道,不知怎么了,他居然伸出手将她头上的枯草一根一根摘下来,替她理了理头发,弄得平整了些,随后在小女孩不知所措的表情中递给她一块晶莹剔透的翠玉:“我没有带钱财,随身佩的只有这个,明天去城中把它卖了,然后回家去。阿娘……还在么?”最后一句,他有些犹疑地问。
弯弯咬咬唇,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没有接,只是轻轻点点头:“在。”
“在就好,阿娘肯定很想念你,也很担心你。”他把翠玉放在了她的手心里,上面刻着一个古篆体的字——“羿”。
弯弯难得安静,她默默地把那块翠玉捏在手心里,低着头一声不吭。
楚羿以为小女孩伤了心,摸了摸她的头,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小女孩忽然一把将他的腰身抱住,脸埋在他怀里,声音低低地问:“雪人,如果我回家去了还能再见到你么?”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愕然了,楚羿低头望着小女孩的脑袋,没有骗她:“不能了。”
放纵与任性,他这一生大约也只会做这么一次,皇室储君与萍水相逢的平民小女孩,不可能再有见面的机会,他不过是偶然迷路才遇到了她,明天就要各奔东西了。
弯弯只“哦”了一声便沉默了,手却仍旧搂着他没有松开,男人也没有计较,只是任由她抱着,破庙里顿时安静下来,外面飞雪依旧,四处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