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很好的梦,鼻端还萦绕着一股血腥味,由于对气味特别敏感,这血腥味顿时让她不适地呛咳起来,十分不舒服地睁开眼睛。
入目的,是一片朦朦胧胧。不亮,周围隐隐地泛着些红光。眼睛完全睁开,这才注意到身侧不远处是一堆正在燃烧的烟火,偶尔噼噼啪啪的响。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苦笑,居然还活着。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居然也死不了。上天对她真是仁慈过分,一次两次地让她活下来。
那么,她现在是在哪里?乔叶啊乔叶,你的命为什么就这么大呢?撑着地想要爬起来,身侧又是一声闷哼,腰侧被一个力道按住,熟悉的晴朗嗓音变得沙哑:“别动。”
乔叶如遭电击,真的呆住动也不敢动。那人见状,闷闷笑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
等了许久,也不见怀中人再有一点动静,那人反而急了,低头凑近她,问道:“怎么了?什么地方摔疼了吗?我看看!”
少女还是不说话,也不肯动。
那人的玄色衣衫在黑漆漆的山洞里并不显眼,好似隐没在墙角的大石一般,初初,她并没有发现。如果醒来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人在自己的身边,那么,肯定是在做梦吧。
“轰隆——”突然一道闪电划过洞口,接着是巨大的轰隆雷声,少女身子一颤,整个人不由地缩了起来,打雷了!这一定是在做梦!梦里面才有那无休无止的雷声和雨点,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妈妈躺在病床上,她一个人蹲在雨里面大哭,没有人在身边……
身上到处都是伤口,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来救她,没有人明白她!所有人都抛弃了她!所有人都再在欺骗她!所有人都带着笑意在说谎!
好可怕!
小白呢?它在哪里?它不会离开她的啊!它怎么可以离开她!
“小白,小白……”少女开始胡乱地挣扎,紧紧地闭着眼睛,身子越缩越小。
楚慕惊痛万分,撑着身子坐起来,伸手去抱她:“小傻子,你怎么了,怎么了?别怕,没事,打雷而已……”
她不肯让人碰,踢打着推开他,疯了一般,已经分不清她是在哭还是在叫:“走开!走开!别碰我!别碰我!”
楚慕按了按腰部,平了平呼吸,探身过去,一把将她捞了出来,紧紧抱住,任她怎么打都不松手:“小傻子,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你是……谁?!你放开我!别想抓我!别想骗我!我不会再相信你们的!你们都是骗子!骗子!骗子!”见怎么都挣不脱,少女破口大骂,头发散乱在脸上,狼狈不堪。
楚慕心里痛得发慌,怎么会?三年不见,她怎么变成了这副摸样?人前的时候笑意盈盈的,她到底流过多少泪,才真正将这些伤口深深藏起,永不再示人?她到底,受了多少伤?
大手用力,将她的头按进怀里,不放松一丝一毫:“我是楚慕,对不起,我……我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傻子,对不起……对不起……”
“楚慕……”少女停了停,居然不再挣扎了,她的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衣服,渐渐地哭了出来,“楚慕,呵呵,他是骗子,他也是骗子,他不来找我,他也不来找我……他也不肯要我了……”
楚慕呆住,他不肯要她了?天知道他有多想要她!
原来,她在等他吗?她居然在等他。
此刻,已经说不上是惊是痛是喜,楚慕闭上眼睛,苦笑:“小傻子,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别哭了,别哭,别哭……”他一辈子都不曾这样软子嗓子说话,生怕惊了她,扰了她,伤了她。
许是他的安慰有了些效果,少女伏在他怀里渐渐不动,半响才道:“你要怎么证明你是楚慕呢?他对我那么好,你也会对我好吗?”
楚慕想笑,嘴唇却干涩得泛苦,声音柔和:“会对你好。”
“只对我一个人好吗?”她像是个孩子在索要糖果似的纠缠不清,非要问个清楚才罢休。
然而这些问题,他根本不需要思考就能够回答她。
“只对你一个人好,只要你一个人。”
“你娶了别人吗?”她还在问。
“没有。”楚慕浅浅地笑,她现在这样多乖啊,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只娶你一个。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个问题才脱口问出来,楚慕的脸色却变了,她答应了又怎么样,不过也是在敷衍罢了。曾经三次谈婚论嫁,她都答应了,可是结果呢……
果然,少女不再说话。
楚慕轻轻摇头苦笑,这一回,她肯定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才这么想着,少女揪着他衣服的手猛地收紧,脸往他怀里蹭了蹭,就在楚慕惊疑的时候,一阵熟悉的刺痛感从脖颈处蔓延开来,顿时亲切到钝痛。
楚慕笑了,又咬他了,非得咬一口才相信吗?他不动,手臂收紧,紧紧抱着她,大手抚了抚她的发,也不说话,他现在没多少力气说话了。
她咬得很深,很重,因此血流出来很多,耳边依旧在打雷,闪电照亮了黑漆漆的洞口,洞内朦胧的火光还在继续燃烧着,很久很久,她都没有松口。
终于咬得累了,她的牙齿酸涩,嘴巴里也满是血的味道,这才松开他,抬起手擦了擦唇边的血迹。
“好吃吗?”楚慕低低地笑。
“楚慕,我什么也没有,什么都不是,你还愿意要我吗?”少女开口道。
楚慕沉默,洞中一时间安静到只能听见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见他不回答,少女居然也不计较,她的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轻声笑了:“我就知道是在做梦,没有楚慕,没有家,醒来了,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常常不愿意去睡,睡着了,又不愿意醒过来,好累,好累……”
好累啊。
真的好累。三年,十年,很久很久,他一直很累。
不过现在好了。
借着朦胧的火光低下头去,少女一动也不动,呼吸均匀,环着他脖颈的手也垂了下来。
她睡着了。
笑了笑,又叹了口气,用自己的衣服将她包裹住,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也闭上了眼睛。
前两天,他一直跟着她,躲在苏宅的墙上偷偷地看她发呆,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她被云城的百姓捧上了天,心里又是惊又是恼,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是对她最好的。她说包括她在内的过往统统没有意义,他便不敢轻易提起,连见面都不敢,怕惊了她,伤了她。
他都已经小心翼翼到了这样的地步,却想不到竟有人逼着她从悬崖上跳下去。而她,居然答应了,连一丝反抗都没有。
她可真会折磨他。
现在,他也怀疑这是在做梦。
要不然,她怎么会突然一下子变成了他的?她怎么会怯怯地问他,楚慕,你还愿意要我吗?
真是个小傻子,看这问题问得多傻啊……
山洞外雷声轰隆,雨点哗啦啦地往下砸着,将洞口处的灰尘、细小的沙子全部都冲刷干净。
云城四季如春,夏季只是短短的一瞬便过去,偶尔有些暴风雨,也因为这暴风雨,海水会随着降水上涨,堤坝如果不牢固,那么百姓的生活便会受到威胁。
幸而,今年在大雨落下之前,海防的堤坝已经修好了,因此百姓们什么都不用担心,这不常见的暴风雨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甚至那些年老的长辈们还对自己的孙儿们讲着,暴风雨过后,如果马上就出现太阳,那么天空中就会有一道有许多种颜色组成的虹桥。相传,站在虹桥两头的恋人,不论经历了多少磨难,都可以通过这虹桥走到一起。
天亮着,又黑了,再亮起来,暴风雨却一直未停。
于是,孩子们翘首盼望,等着这暴风雨停了,看看天空中是不是真的会出现一道彩虹。
然而,苏宅与王府别院却乱成了一团糟。
夜风已经将整个云城跑了个遍,每一个角落来来回回走了不下十次,就连云城山也四面搜索遍了。云城山太高,雷声闪电就在面前刷过,神乐虽然杀人无赦,可是对于雷声闪电却还是有着敬畏,特别是那狰狞的闪电每刷过一次,她的身上似乎有千万只蚂蚁挠过,仿佛下一刻身上就要着火了!
“夜风!”大雨滂沱而下,神乐睁不开眼睛,只能在大雨里歇斯底里地喊着:“你疯了是不是?!老娘才不想陪你在这里面淋雨!遭天打雷劈!她要是在,肯定就在!她要是不在,肯定已经死了!你再找一百遍也不可能找得到她的!”
夜风置若罔闻。
黑色的衣服已经被完全淋湿,头发湿嗒嗒地贴在脸上,银色的面具不断有雨点砸下来,落进他的眼睛里。他手中握着洞箫,一点一点爬上山,在茂密的树林里穿行,拨弄开丛生的荆棘,凝聚着所有的精神仔细听着,是不是她会呼救?是不是有可能她会叫他的名字?
可是,心里却一点着落都没有。她不会叫他,就算是受了伤,就算是断了筋骨,她也不会开口叫他的名字。
如果是凡人,早就应该放弃。可是他夜风不同。他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不管她愿不愿意领情。
好,既然她不会叫他,既然她不肯求救,那么他就翻遍整座云城山,踏遍每一片丛林,自己去找到她!
他身后跟着那个红衣女子,她的衣服没有一块是干净的,甚至连走路都开始不稳,却依旧固执地跟在他后面。
感情是一种循环的亏欠,你欠她的,我欠你的,她也许还欠着别人的,如此循环往复,我们谁都没有得到好处。
可是,却都个个甘之如饴。
※
狭窄的山洞里,柴火都已经烧光了,只留下一堆黑漆漆的残屑。洞口处的光照进来,照在角落里相拥的一对人儿身上,分外柔和。
小鸟在洞外叽叽喳喳地叫着,偶尔有一两只调皮的,噌噌地用爪子点着地走进来,看看在洞中能不能找到什么吃的。
“咕咕……”一阵奇怪的声音响起,乔叶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是饿醒了,脑袋还是空空的,什么都记不起来。
头顶处突然传来一声闷笑,乔叶惊愕抬头,头顶却撞上了那人的下巴,那人疼得“嘶嘶”地吸气,骂道:“小傻子,饿了还这么大力气!咝,疼死了。”清朗动听的声音。
乔叶惊愕地盯着那人英俊的脸庞、琥珀色的眼眸,不敢眨眼。
“怎么?没良心的小东西,这么快就不认识小爷了?”楚慕坏笑,双手环着她的腰不让她往后退,俊脸凑过去:“来,先亲一口再去弄吃的。”
结结实实一口亲在她的脸颊上。乔叶怔怔地伸抚着脸颊,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楚慕唇边的笑容放大,她昨天果然是在做梦才说了那么多梦话,现在都不记得了吧?也许连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都不知道。
“既然傻了,那么久多亲几口长长记性吧。”说着倾身过去,猝不及防地吻住她的唇,一只手从腰上滑上去,扶住她的后脑,将她抵在了一旁的粗糙石壁上,动作虽然轻柔却不让她有逃脱的机会。
随着亲吻时紧贴的亲密,他新生的胡茬扎得她有些痛和痒,这完全陌生的感觉让她十分不适应。乔叶伸出手一个大力推过去,只听得“咚”的一声,他居然被她推开了,后背重重地撞在坚硬的石壁上,手抚着胸口一声闷哼。
“你……”乔叶咬着唇,“我……”
爬过去,不知所措地伸出手,却又不敢去碰他,急得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楚慕眉头紧蹙,见她过来,不动声色地放下抚着胸口的手,却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小傻子,别哭啊。”
乔叶听见他的话,顿时哭得更凶了,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却不想让他看到,于是低下头去,这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白色衣衫上居然沾满了斑斑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