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在圣女像下徘徊了良久,不知道是该走过去,还是远远地观望。仅仅是因为一双眼睛,那些原本以为早就遗忘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
“小傻子,记住这是云城圣女的福祉。”
“你看,像不像射影楼后面的白玉槐花?”
“他们怎样我不管,反正我只要你一个,反正你是我的,反正你也跑不了。”
无端端的,就只记得楚慕,记得他说过的那些话。虽然轻佻,虽然想说就说,可是他那些带着满满宠溺的称呼每每让她产生自己是在受宠的错觉。
可惜,旧时光里,充满了欺骗与虚伪,一旦宠溺变成了无法自拔的依赖,最后受伤的,只会是自己。虽然他不曾带给她伤害,然而,他与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深深纠缠在一起,也是她所不愿意碰触的。
“苏公子?”
忽然听得耳边传来一声呼唤,少年侧头看过去,向来带笑的唇角却毫无笑意,明亮有神的眼睛也一片黯淡。
云廷惊疑,笑问:“怎么了?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少年回神,一笑,很快便恢复了一贯自如的神色,往前走去:“没什么,只是久仰圣女的大名,今日见到,觉得肃穆庄重,不敢亵渎。”
云廷跟在他身后,突然觉得有些失落,这个苏郁,待人接物礼貌自然,十分有大家风范,只是不论你与他相交多久,似乎与他之间永远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你无法靠近他,他也永远不会越过这个界限来跟你相处。举手投足间都是不动声色的疏离。
因为修筑堤坝和商会的交流,云廷与苏郁的往来多了不少,除了频繁地一齐出去视察百姓修筑堤坝的进度,苏郁常常被邀请去往云府做客。每一次,都是云廷主动相邀,而苏郁从来都不拒绝。然而,相反的,苏郁却从来都不会回请,必要的时候,只会邀请云廷一同去他郊外的别院赏赏景,那些时候,也常常有其他的人在场,并非二人独处。而那庞大的苏家大院至今无人去过,因此,众人的好奇心更甚。
当苏郁苏公子的大名在云城风生水起的时候,仰慕他的姑娘实在太多,竟至于到了掷果盈车的地步——
云城民风淳扑,百姓之间关系和睦,姑娘小伙子们对于自己喜欢的对象从来不吝啬表白。苏郁年纪轻,相貌也好,唇红齿白,翩翩如玉,而且身家富裕又有爱心,于是,他成了云城炙手可热的人物。少女们每当提起苏公子,都是一片春心荡漾。他不需要多做什么其它的动作,只要往平地里那么一站,白衣白袍,既儒雅又高贵。
因此,每当苏公子的马车经过衙道时,总被一些大胆的姑娘们拦住,她们把自己准备的礼物羞涩地送给他,礼物中有水果有蔬菜也有精致的刺绣等等。
起初,拦路的人还不多,时日一久,便越发地挡不住了,苏郁的马车每每都装得满满地回去。更有甚者,开始$$$$$$$$$$$$$$$$$$$$$$$$$$$$$$$$$$$$$$$$$$$$$$$$$$$$$$$$$$$$$$$$$$$$$$了另外一样更新奇的东西,放下面具,伸手去夜风腰上抽出那支萧。
夜风大惊失色,这会儿眼睛瞪得更大,双手努力地想要伸出去把那只箭给夺回来,奈何没用,他完全没有办法动弹,身子僵硬绷直,恨得额际的青筋暴起。
然而,少女根本就没有看她,径自拿着箭,放在唇边吹了吹,她吹不响,翕下来左右端详着,很奇怪的箭,比普通的萧要长,而且感觉很重。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少女拎起来摇了摇,问他。
夜风这会儿却慌了,气得粗声喘息,少女看着他,撇嘴,挑眉:“你紧张什么?我不过是拿来玩玩,你不用这么小气吧?”
说着又去低头摆弄那萧,最后一个洞口的地方有些不同,少女一喜:”原来这里有机关。”伸手,扳动洞口那小小的凸起,一拉——
夜风早已经认命。当听见剑拔出鞘的声音时,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从此进入了另一个从前从来没有想过的境地。
“居然是一把剑。“少女看着手中的剑惊讶地叹道:“不过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嘛,你不必紧张,我都说了不会杀你了。”
夜风垂下眼睑。
是的,那并非是一把普通的洞萧,内中藏着一把软剑,杀人不留痕迹。他所紧张的,并非是她会不会杀了他,而是关于这把刻,他曾经许下了一个誓约——
如果有人能够拔出他的剑,他就甘愿除去第一杀手的名号,从此听从那人的命令,至死方休。八年了,从来没有人近过他的身,碰过他的萧,更别说是拔出他的剑了,他的狂妄不是没有依据的。只是他以为这一生,除了暗夜之主再没有人能够拔出他的刻,没有人能打破他的誓约。暗夜之主不会屑于做这样的事情,其他人又做不到,在他几乎都已经忘记这一切的时候突然遇到这样一个少女…
谁能想到,他居然在阴沟里翻了船。
少女许是玩得累了,放下洞箭和软剑,重新看着他:“好了,我玩够了,让人送你出去吧。你放心,身上的毒到明天早上就能够解开了,就好像解穴一样,死不了的。”
于是,在一群家丁的“照顾”下,第一杀手夜风被丢到了离后院不远的山上,是夜恰恰下起了雨,将他浑身上下淋得湿漉漉的,冻得直想打哆嗦。
等到终于可以动的时候,他的手脚、全身都已经僵硬到麻木了,连起身、抬手都十分困难,脖子僵硬更是得一动就要断似的。
坐在湿漉漉的草地里,夜风伸手摸了一把脸上滴落的雨水,突然觉得一切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一次来云城,是有一点冒险的,除了受雇杀一个人,还为了找一个人。这会儿倒好,人没有找到,杀人居然也失败了。看来,云城真是他的禁地,只要到了这里,诸事都会不利。难道真如传说所言,圣女会守护庇佑云城吗?
十分郁卒。
终于休息够了,身休能够活动自如时,夜风站起来,习惯性的摸向腰间,顿时恨恨地握紧了拳头……
他的洞萧与软剑,那丫头根本就没有还给他。一个杀手在一夜之间丢了所有的骄傲,把狼狈与无可奈何演绎得淋漓精致,甚至于,连自己从不离身的武器都被人拿走!何其屈辱!
理智丧尽,夜风飞掠下山,苏家的院墙外,他正要纵身跃进去,却突然停住——昨夜就是这样吃了亏,他进了那院子之后每一步都有陷阱,那些陷阱还不是明着的,个个都是有毒的植物,他躲过了一个,却躲不过另一个,就这样进去,摆明了是再着一道。
这个丫头年纪轻轻,怎么会有这么深的心机?简直是把自己深埋在一个满是毒物的地方,任何人都进不去,只有她一个人在里面。
夜风觉得无可奈何。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硬着头皮,转身,却恰恰看到一架马车从不远处驶过来,风吹起车帘,他看到一个白衣白袍的公子,手中握着一杆洞萧,顿时立在那里,万分屈辱——那丫头分明是在提醒他,她拔出了他的剑,她如今已经是他的主人,除非是他死了,今后他只能听从她的命令。
当然,这只是夜风心里悲愤气恼的自白,马车内的那人却全然不知。
第一杀手如今什么形象都没有了,他的面具被人揭开,满身还都是水渍,索性什么都不管了!夜风叹了口气,把心一横,走上前去,挡在了马车之前。
马受了惊吓,扬起前蹄,马车剧烈摇晃了起来。赶车的对着夜风大叫道:“让开!干嘛挡着我家公子的道!”
夜风也不说话,就站在那里不动。直到马车内的少年掀开车帘探出头来,看过来的眼睛一派漠然,与昨晚的灵动俏皮截然不同,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见是他,苏郁扬起唇角,笑道:“你是来找茬的吗?“顺便扬了扬手中的洞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