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哥……”
乔叶忽然开口,欲言又止。
楚离浑身血液凝固在一起,脊背僵硬,她想说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连夜风刮过花丛的细微声响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过了很久,乔叶才转头,冲他笑,语气轻松一如往常:“七哥……祝你幸福。”
楚离的心猛地一沉。
他不说话,他希望自己听错了,不,不是这样的,她不应该这样若无其事,她应该狠狠地质问,狠狠地折磨他,狠狠地责备他……
可是,乔叶似乎是怕他听得不够清楚,又重复了一遍:“七哥,祝你幸福。”
楚离不动,沉默地坐在那里,手心被抠出的伤口在黑暗中弥漫着血腥味。在这个地方,他第一次遇到她,向来小心谨慎的作风独独在对她时变得松懈了,才会让自己陷入今天这样一个始料未及的尴尬境地。
不是尴尬,是进退失据。
乔叶也不吭声,将脸埋在膝盖上,身子缩得很小。
一件白色的外袍从肩上披了下来,乔叶吓了一跳,坐直了腰,衣衫滑落,她小心地捡了起来,递过去:“七哥,我不冷,你自己穿吧。”
楚离颀长的身子只着一件中衣,呼吸有些粗重,她待人很有礼貌,不动声色间就将彼此的距离拉了很远,从前抱着她亲吻她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如今,连为她穿上他的衣服都不行了
见楚离不接,乔叶无声轻叹,手撑着地站了起来,走过去,将白玉袍展开,披在了楚离的肩膀上,笑道:“七哥,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回去吧,不要着凉了。”
说完,转身便走。
真是奇怪呢。
坐了这么久,他只说了一句话,她就像个傻瓜似的在唱独角戏,自说自话。
走出很远,停下脚,回头看了看,楚离仍旧坐在那里,高大的身子动也不动。乔叶微微低头,稍稍踌躇,仅仅一会儿的功夫,又毅然转身继续往前走——
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你放弃了我,我也就放弃了你,很公平,是不是?
更深露重,夜风呼呼地刮着,楚离偏头看了看,紫色的瞳眸幽深黯淡——
小乔,不在他身边了。
她说,七哥,祝你幸福。
第二日,离亲王大婚的消息传遍整个楚都,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作为大楚国的第一战神,现如今拥有与太子平起平坐地位的离王殿下,即将迎娶楚都第一才女凌相家的大小姐,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的契合姻缘。
自此,前往相府贺喜的官员商贾陆陆续续,乔叶寻思凌宗吾这么忙,估计暂时没有时间来找她的麻烦$$。在楚都,妾室没有被休弃而私逃出府一律做通奸罪论处。在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之前,乔叶不敢轻举妄动。
在“天下无美”呆了一个上午,满耳都是关于他婚事的话题,越听越不是滋味。这些日子因为那位太子“良人”频繁上门的缘故,赏心有些心神不宁的,乔叶好几次看到她在发呆,时而笑容满面,时而眉头深锁。陷入爱情的女子,常常伴随着莫名其妙的情绪,叫人捉摸不透。乔叶想问问她,怎么突然又和好了,却又开不了口。
“小叶子。”
正在想,赏心却走了上来,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乔叶眨眼茫然。
“离王要大婚了。”赏心蹙眉,斟酌着开口。
“恩,我知道啊。”乔叶笑了,早就知道了,甚至可以说是第一时间。
赏心叹了口气,牵起他的手,一起踱步到假山后面的休息处:“小叶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当我第一次知道从别人的口中知道他是太子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了。一个是高贵的天之骄子,一个是卑贱的风尘女子,怎么可能有好结果?”
赏心顿了顿,继续说:“可是,我忘不了他。从小到大,我见了太多的男人,独独只有他,让我牵肠挂肚、寝食难安。分开的那些天,我甚至不知道日子是怎么过的,每时每刻都像是一种折磨。后来,他又来找我,他说他想我,他爱我……呵呵,他说的,我都信。我告诉自己,不论以后遇到什么困难,什么威胁,我都要和他在一起,除非死亡才能够将我们分开!”
乔叶不出声。
“你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赏心看着她问道,自己却先笑了:“我也觉得是。怎么就能为一个男人到要死要活的地步呢?”
乔叶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这个世界上,我现在在乎的人只有你和他,和他在一起,我很快乐。可是小叶子,谁来给你快乐?不论我心里多么为了心疼、着急,然而爱情这东西,从来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乔叶扑哧一笑,突地一把将赏心抱住:“你这个啰嗦的女人!”声音很大,忽然叹息一声,笑道:“赏心,你说的我都记住了,你好好守着你的良人吧,不用担心我,多少事情是无美公子搞不定的呢?是不是?”
赏心正要骂她自卖自夸,眼里突然出现一袭紫色的锦袍,扬唇对那人一笑,眉心的鲜红朱砂明亮而夺目,分为妩媚。
乔叶察觉,回头一看,随即狠狠瞪了赏心一眼,张着口型道:“重色轻友!”
转身,冲楚萧打了个招呼,自觉地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了他们俩。
绕过假山,途经十二花神的图谱,乔叶微微扬起唇角,只看了一眼就瞥开——
赏心,我与你不同,爱情于你,或许是全部。于我,却从来不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自由、尊严、亲人、朋友……这些,都是我所珍视的。
“走路不看路?”
乔叶低着头,才走了两步远,就一头撞上了一个人。
浓浓的酒香味,仿佛是天生就伴随着他似的。
抬头,果然就瞧见祈轩,他的个子很高,她看他的时候需要仰视。
“祈兄,你怎么来了?”乔叶笑道,她好像许久不曾见过他了。
“怎么?不欢迎?”祁宣挑了挑眉,他的眉很浓,这么一挑眉,居然现出几分疏狂的味道。
“我可没说。”乔叶笑道,“快,里面请吧。”
说着就在前面带路,将他引至包间内坐下。
隔壁包间的客人说话声很大,一点不漏地飘过来:
“离王殿下十日后大婚,不知道有多热闹啊!”
“是呵,听说好多人特地往楚都赶,就是为了看看殿下大婚的盛况呢!”
“……”
祁宣一边喝酒一边偷眼打量乔叶的神色,心里暗暗盘算着,笑问道:“小乔兄弟,上次你说的开什么连锁店的事情,咱们好好商量商量吧。这些天,生意不大景气,唉。”
“行啊。”乔叶没有怀疑,耐心地将所有的业务都跟他仔细说了一遍。
祁宣听完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乔叶的肩膀,大笑:“小乔兄弟,要比做生意,为兄还真不是你的对手,鬼点子就是多。你说的,为兄都记住了,这就回去规划规划。”
说着便站起身来。
“嗯。”乔叶起身送他。
“不用送了。”祁宣在十二花神的图谱前止步,意味不明地望了一眼高大的假山。
除了会做生意,其它的,你还会些什么呢?
乔叶并没有在逗留多久,因为娘亲的鸽子飞来了,她急忙赶回了石竹院。
娘亲说,凌宗吾派人请她去前院。
能让凌相用到“请”这个词,还真是不容易。
乔叶想不通,到底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凌相甚是还派人送来了胭脂水粉和华丽的衣衫,特意叮嘱将她打扮得漂亮一些。
瞥见娘亲的眉头蹙紧,满是担忧,乔叶扬起笑脸安慰她:“娘,他们的把戏都耍够了,没什么其它的新花样了,别担心。我去去就来。”
事实证明,凌宗吾确实玩不出其它的花样,可是不代表其他人不会。
乔叶在丫头的指引下,进了前院的大厅,瞥见落座的人一个又一个身穿华服或老或少的男子色迷迷的眼神时,乔叶才明白,什么叫卖女求荣。
“诸位,这就是小女凌乔叶。”凌宗吾靠在主座的太师椅上一派闲适地喝茶,这副自得的模样与面对皇亲贵胄时的唯唯诺诺不同,与对待他们母女的凶狠无情也不同,是一种高高在上却分寸极好的微微嚣张,很有做官的样子。
“果然是个美人胚子。”
“凌相家的小姐一个个都是绝色。”
“确实是美。”
……
那些“赞美”的话语充斥耳朵,似乎人人都忘记了凌乔叶是一个傻子。她因为傻而扬名楚都。乔叶站在大厅中央,不动,不说话,很是乖巧。凌宗吾怕是希望她一句话都不要说,这样卖起来才更顺手吧?
“凌相大人,不知道四小姐芳龄几何?”
终于有人开口问了,乔叶偷偷瞥了他一眼,是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十指上乱七八糟地戴了好多金的、银的、玉的戒指。
凌相想了想才答:“十三四了。”
“凌相大人,老夫出价十万两,您意下如何啊?”
“吴员外,你这出手未免太寒酸了些吧?就算四小姐脑子不好,可美貌却是天下少有的,我袁某出价三十万两,保证让四小姐一辈子吃穿不愁。”另一个精瘦精瘦的男人轻蔑地笑。
“袁大人,你家原配夫人可不是好惹的主,要是让她知道你私自……怕不大好吧?”第三个男人开口了:“四小姐脑子有些问题,自然不能生育,要是生出孩子也有问题,可怎么传香火啊?凌相大人准备把四小姐怎么办呢?这正室是断断不能当的,与了郑某做个妻室如何?”
凌相眉头微皱,虽然嫌这郑允说话太直接,可是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是实话。让傻子做正室,这辈子是不可能的了,恰恰借着离王大婚的彩头招揽达官贵人,趁早将她嫁了出去,也算是了结一桩大事了。如果不这样,难不成要让他养她一辈子不成?
于是凌相眉头舒展开来,漫不经心地喝茶:“各位都有自己的道理,老夫也不挑剔,看各位怎么表现了吧。”
“三十万两银子外加城郊的宅院。”
“城东的良田百亩加上白银十万两。”
“城中的数家店铺……”
“……”
拍卖叫价的声音此起彼伏,不断地加价,不断地来来回回、循环往复。凌相坐在主座上眉开眼笑,慢悠悠地喝茶。
乔叶站在空空的大厅内,脑袋空空,眼眶有些湿,这样的侮辱,有生之年她一定会还回去的,不计一切代价统统还回去!
忽然听得小厮来报:“老爷,清逸小王爷来了。”
乔叶一怔。
“哈哈,小王爷最爱的就是美人,这会儿听说相国府四小姐是个地地道道的美人,自然要赶过来了!”
“谁说不是呢?这个小王爷,为了美人真是不计代价,咱们这些人可怎么争得过?”
“哼,那可难说,今日就来见识小王爷如何疼惜美人。”
……
乔叶的心里咯噔一下,楚幕……
他来看她的笑话的吗?如果她也和这些人一样开出价码来……
死死咬住下唇,乔叶低着头,耳边听得一个熟悉的清朗嗓音随着脚步声一同响起:“哟,各位都在呢!”
楚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