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宫玄没来,初曦一个人睡,反而有些不适应,辗转反侧,横睡,竖睡,起来,躺下,一直折腾到四更的更声响起,仍旧没有任何睡意。
脑子里不断的想着元后问她的那句话,若有一日形势所迫,宫玄也需要纳妃来平衡朝政,她能接受吗?
她不能!
答案明确而坚定!
她知道,自己说出这个答案时,元后在心里已经将她pass掉,也许元后认为她不够爱宫玄,也许认为她不适合后宫,就像当年的她自己一样,总之,元后已经认定她不适合嫁给宫玄。
作为一个母亲,她这样做没有错。
甚至,也许也是为了她好,不想她步她的后尘!
可是,她不会放弃!
爱不爱她自己说了算,未来怎样也由她自己决定,她的人生只有前进,没有退缩。
想到这里,初曦焦躁杂乱的心反而安定下来,黑暗中,目光清澈而坚韧,那般明亮耀人。
果然,第二日早朝时,乾元帝下了圣旨,允州去年遭遇洪涝,百姓受灾严重,到了年后已经无粮度日,特封初曦为三品钦差,前往允州协助当地太守赈灾。
圣旨念完,满朝皆惊,唯有初曦淡定如常!
赈灾向来是受累不讨好的事,而且允州远离殷都,虽封为钦差,却明显是明升暗降,将她驱逐出京了。
百官议论纷纷,昨日还好好的,不知一夜之间发生了何事,竟有如此变故。
有消息灵通的官员知道昨夜的事情,不由的摇头感叹,这张大人终还是太年少,得罪了鱼相,结果被太子殿下舍弃了!
可惜!可惜!
众人表情缤纷,惜才叹息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事不关己者有之,一时间大殿内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初曦身上。
没有重大事宜,太子宫玄一般不会上朝,陵王宫湛看了看左侧空着的第一个位置目露沉思,昨夜他也在,明显宫玄对这个张大人是偏袒的,到底发生了何事?
不由得转目看向成国侯,而成国侯目光也有些疑惑,缓缓摇头。
初曦上前接旨,众目睽睽之下,面色如常,领旨谢恩。
江正周正的脸上眉心一皱,突然出列躬身道,“启禀皇上,微臣认为此举不妥,科举之事刚刚起动,还有很多事需要细琢,不能没有张大人,而赈灾之事,可另派他人前往!”
乾元帝面色沉淡,喜怒不辩,“科举一事可延后,况且张爱卿已经将详细的文案呈报给朕,只需江爱卿派人执行便是,允州之行,朕相信张爱卿必然不会让朕那失望!”
“可是、”将正还想再说,却被乾元帝抬手制止。
“此事朕决意一定,无需再论,张爱卿且回去准备,尽快赴任!”
“是,微臣明日一早便启程!”初曦躬身谢恩。
下朝后,回到福熙阁,初曦将手头上的事情全部交接给江正,又将科举制实行时容易出现的漏洞一一写在纸上。
午后阳光正好,透光窗棂照在少女白皙剔透的脸上,将她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金芒下,精致稚嫩的面容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沉稳淡然。
即便宫宴上的震惊已经过去十多日,每次看到少女的面容,江正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江大人,我暂时能想到的都写在这上面了,若再有事可写信给我,我定当竭力解决!”
一道清声将江正的思路打断,江正接过那张纸,眉头紧皱,叹息道,“本官还是不明白,皇上为何突然派你去允州?”
初曦垂眸勾唇一笑,“皇上自有皇上的用意,岂是你我能揣测的?”
“我和张大人意志相投,真不想如此便分别。”江正说到此处,突然想起初曦是女子,不禁面上一红,忙解释道,“张大人不要误会、本官、不是那个意思!”
初曦无谓一笑,“我明白!我也不是一去不回,江大人不必如此伤感。”
“是,那本官便等着张大人载誉而归!”
初曦回到别苑时,上官南、张崖和李南泠几人都在,见她回来纷纷围了上来。
“真的要离开殷都?去哪?”上官南问道。
初曦喝了几口茶,才在几人殷切的目光下回道,“嗯,定了,去允州,明日一早启程!”
“啊!”李南泠惊呼一声,“允州?”
允州远离殷都,只怕一时半会是不能回来了。
上官南撇唇一笑,嘲讽的道,“这算不算将你发配了?你的太子殿下呢,怎么也舍得?”
张崖歪歪的倚着门框,摸着下巴漏出一副高深沉思状,“此事绝不简单!”
李南泠皱着一双柳叶细眉,捏着手里的帕子问道,“曦儿,我们这一走,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初曦眸子转了转没有回答,抬头看向张崖,“明天走的时候别忘了带着我的毛驴!”
她在殷都稳定下来后就让张崖去淮阳把驴牵了回来,一直栓在后院,这次不能再丢下了。
李南泠一听说带着毛驴,眉头皱的更紧了。
沈烟轻眸子一垂,淡笑道,“曦儿自有打算,我们还是去收拾行李吧!”
两人一走,初曦放下茶盏看着上官南道,“上官你不能跟我一起去,你是西梁使臣,不呆在殷都,跟我走了算怎么回事!”
上官南瞥她一眼,抬脚往外走,“放心,我自会去和你们皇帝说!”
张崖也起身,“我去看看那驴,和它提前打个招呼,你不知道这驴养尊处优惯了,养的心宽体胖,突然让它远行,我怕它一时不能接受!”
初曦拍了拍他肩膀,“嗯,思想工作就交给你了!”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初曦骑着毛驴,上官南和张崖赶着马车便出了别苑。
冬日的早晨白雾蒙蒙,天气寒冷,人们还窝在被窝里,街上极其幽静,下人关门之前,初曦转身回望,昏黄灯笼照着门上黑丝楠木匾额,熏翠阁三个字熠熠生辉,朱门巍峨,门前石狮威武,一如她进京的那一日。
初曦转身,目光如常,淡声道,“走吧!”
“驾!”张崖扬鞭而起,车轮滚滚,在早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留下一道道车辙,缓缓向着城门而去。
城门还没开,守城的侍卫见有马车过来,立刻举矛拦住,高声喝道,“什么人?城门还没开,回去等着!”
初曦骑着毛驴走在前面,从腰带上解下一块牌子面无表情的扔了过去,那侍卫看了一眼,顿时一惊,忙双手将牌子奉上,满脸堆笑的道,“原来是钦差大人,多有得罪,大人莫怪!”
说罢回身高声吩咐道,“开城门,让张大人出城!”
巍峨厚重的城门缓缓而开,东边太阳刚刚升起,第一缕晨曦穿透薄雾照在少女素雅如莲的面孔上,眸若秋水,清寒料峭,气质清卓,姿态无双。
啼声哒哒,初曦缓缓穿过城门,越过护城河,待薄雾中那两道身影渐渐清晰,初曦顿时一怔。
官道左侧,一排御林军前,景州一身黑色骑服,身披大鳌,面容冷峻,修长的身姿笔直的坐在高马上,一双黑眸淡淡的看着她。右侧,夏恒之一身红袍,身姿潇洒慵懒的骑着一匹和他同样风骚高调的白马,缓缓一笑,眸中流光溢彩,“师妹竟然再次不告而别,实在令我伤心!”
初曦展颜一笑,“多谢两位特意来送我,不过干嘛搞的这么隆重,好像我不回来了一样,小爷我早晚还会杀回来的!”
景州打马上前,俊颜冷冽,“谁说我们是来给你送行的,我们和你一起去允州!”
“啥!”初曦惊的差点跌下驴背,“开什么玩笑?又不是组团去旅游,你们去干吗?”
景州面容不变,淡声道,“允州旱情严重,民不聊生,已有部分人蠢蠢欲动,鼓动百姓造反,所以本将军昨日已经向皇上申请,去允州坐镇,顺便,保护张大人的安危!”
初曦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夏恒之,“师兄也要去?”
夏恒之莞尔一笑,“本世子无官职在身,去留随意,不用向任何人禀告!”
“公子!”李南泠掀开车帘探出头来,娇颜带着掩饰不去的惊喜,“公子也要和我们一起去允州?”
夏恒之美目横飞,“南泠可欢迎?”
李南泠双目发亮,咬着下唇重重点头!
“呦,这次可热闹了!”上官南倚着框,双眼惺忪,还没完全睡醒,打了个哈欠,懒懒的说道。
初曦此时已淡定下来,双眸在景州二人身上一瞟,“你们确定?”
景州已打马转身,冷眼一瞥,“再不赶路,错过住宿,今夜恐怕就要露宿野外了!”
少女一身淡青色长袍,墨发高束,发梢被风吹起,恣意飞扬,清颜上笑意融融,骑驴上前,在宽阔的官道和和二人并肩而立,声音清澈如水,“好,今日我们同赴允州,解民忧,平民困,不平允州誓不还!”
朝阳初升,薄雾未散,初曦微微侧头,眼尾在城楼上微微一顿,很快转身,目光坚韧的看着前方,扬鞭清喝,
“驾!”
景州和夏恒之一左一右,随即纵马紧跟而上,披风迎风飞扬,三人并肩而驰,身后车轮滚滚,尘土飞扬,一行人沿着官道,奔驰而去。
城楼内,男人长身而立,一双狭长的眸子幽暗难测,目光紧紧的跟随着女子远去,久久不动。
荣禄躬着身子上前,迟疑了片刻,终开口问道,“殿下为何要景将军也一同前往?”
宫玄看着晨雾中渐渐模糊的身影,淡声道,“只有这样她才能尽快回来,而且,允州如今形势混乱,有景州在,本宫也安心一些。”
“是!”荣禄垂着头,恭敬的道,“殿下,城门要开了,我们该回去了!”
此时朝阳已穿过云层升起,雾气散尽,光华万丈,宫玄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整个人沐浴的金阳下,俊颜冷峻高华,点头,转身而去,身后狐裘披风划出一道冷鸷的弧度,如初春最后一场风雪,森冷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