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笑,仍然微微摇头。
“非我执念,只是命定如此,盘数无改。”
“不会的,”云倾打断他的话,“上苍不会这样残忍,不会舍得让所有真心,都成为泡影。”
“你为公主和璃国付出这么多,上苍一定会让你如愿的。”
她低语,却说的是连她自己都不曾相信的话。
墨澜转头看了身旁的她一眼,温和的手掌轻轻抬起,抚了抚她脑后的长发。
他向来视她为知己,也洞晓她所有的心思和弱点。
而或者正和自己一样,纵然再是得以从容的去面对眼前的一切风浪,最终的空门,都只在那一个情字。
永远无解。
他微笑,“事非遂人愿,又何必强求?”
“云儿,其实你,比我更了解不是么。”
就如同当年她的父皇和母后被血亲背叛,造了一城的杀孽,就连同她也一并圈陷在了其间,险些葬身在那一年塞外的风雪里。
时过境迁,她都依然能对当年的背叛者选择原谅,甚至用她的心去待他们,为他们抵挡风雨。
那时的她也从来都不曾真的屈从于命运的安排,便是从心而已。
云倾听着他的话,却只是摇头。
“不,我其实不了解,若没有你,或者今日的我真的什么都没有。”
不会来到璃国,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更不会再度遇见了宸枫。
“若没有你,也许我就随师傅在仙人谷一世行医,根本不会再搅入这些风浪里……可是澜,我真的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她抬眼,明净璀璨的眸子看着他。
“所以,你也不要放弃,好不好?”
她不愿的是到了最终,她还有得偿所愿的机会,可他却终是要耗尽了一世的心血,却匆匆离开。
她不想这样。
墨澜微笑着轻抚她的乌丝,却也再没说话。
只余沉重的雾气里,那月光越见惨淡,无声无息的勾勒着他们的身影。
营地。
梦里突见了那刀光剑影,鲜血飞溅的场面,尚薇一惊,便从梦中转醒。
她睁眼,却惊讶的发现他不在自己身边,而一动身便发现了身上貂绒的毯子,她便猜到是他给自己盖上的。
可是他去了哪里,为何自己分毫未觉?
而且他的病真的很重,纵然她不懂医术,却也从军医的眼神里敏锐的觉察到了什么。
她不放心他出去,顾不得自己方才醒来乌发微乱的模样,便起身匆匆出了军帐。
雾气很重,沉沉的压在周围。
这军营中她不甚熟悉,从他方才睡下后她就未曾离开他半步,也不知道这周围的帐子住的都是什么人。
不远处可见堆簇的木柴燃起的火光,似乎在这冰凉的环境里透着似有若无的暖意。
尚薇向着那边走去,还未到,却看到了正和萧垣交谈的宸枫。
宸枫一身玄黑色的劲装,纯黑色的披风被夜风微微吹起,愈显他身上沉稳冷静的气度。
她躲在一旁帐子的阴影中,听着他们二人的谈话。
“……将军何故担忧?”
宸枫背手,静静的望着一旁燃烧的篝火,语声冷静。
“你当真以为,此事告一段落?”
“属下愚钝,请将军明示。”萧垣一顿,抱拳。
宸枫淡淡一摇头,点破了其中玄机,“你应该知道,那平遥王尚对公主念念不忘,昨夜袭营想必也让公主到此的消息传了过去,自然也不缺那平遥王。”
萧垣蹙眉,“将军是觉得,公主与王爷重修旧好,便会刺激平遥王?”
“我了解他,若不是箭在弦上,他绝不会如此决断。”
“探子的来报你应当也看到了,现下他们军队中的异动,很难让人不联想到此。”
“的确,那浅瑜的本事,的确深不可测。”萧垣语气透出了些许的思索。宸枫说着,垂下眸子,手掌轻轻抚过腰间的佩剑。
“只怕这一次,才是要动真格了。”
萧垣不语。
“先前我便有所怀疑,前日一战为何总觉敌方有所避退,不愿正面迎战,现在想来既是那浅瑜带兵,自然也不会难猜。”
“平遥王始终不愿正面与公主为敌,所以……才授意浅瑜如此?”“正是,”宸枫垂手,复将视线投入夜空,“两军的控制权如今都在浅瑜的手中,若非这样,只怕战况要远远激烈过现在。”
他淡淡一弯唇角,“不过这样也好,兵戎相见,无非是早晚的事。”
之后他们说了些什么,尚薇已听不清。
或是耳畔的风声突然的大了起来,让她整个人如坠深谷。
她攥着镶嵌彩钻的衣袖,让那一颗颗的钻硌痛掌心,也不愿松开。
原来……原来自己的到来,竟还会引起如此的巨变。
墨清他,真的要与自己为敌,而她也真的不知道,这个如今早已变得让她陌生到害怕的男人,究竟会在盛怒之下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他始终深沉也始终危险,那双狡黠如雪狐的眸子,像是时时刻刻的深藏着让人永世无法挣脱的漩涡。
只是一想到接下来的战争,她的心就痛作一团。
她根本不想自己的安危,却只是担心墨澜。
这场仗,他是决计不会置身事外的,可他的身体,却也再不能容许他继续这般的劳累了。
尚薇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她俯下身,抬手抱住了自己的肩。
可温暖的感觉迟迟未来,如同那看不清,也触摸不到的未来。
如万劫不复,一念深渊。
第二日,雾气仿佛更重了,压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尚薇让自己忙碌一些,以掩饰着心中的不安。
身旁的将士们面上显然也多了几分的紧张,虽然氛围并未很快变得剑拔弩张,却也还是让敏感的她觉察到了什么。
她在军医的帐里为墨澜煎药,听到的都是军医在嘱手下的几名帮手囤积药材的话语。而当回到了军帐中的时候,掀起帘幕的一刹,她确信自己在他的眉宇间,读到了一抹快速闪过的冷肃。
可当他抬眼望向她的时候,幽深的蓝眸又恢复了一如的温和。
微白薄唇勾起一抹宠爱的微笑。
他伸手,牵过了她的小手,让她靠坐到了自己的身边。
和暖的手掌轻轻抚着她柔软的发丝,他微微低头,轻吻上了她的发。
尚薇顺势靠入到了他的肩窝里,阖上眼帘,任他身上的淡淡温暖包围了身体。“果然这发簪,还是戴在你的发上,最是好看。”
蓝眸温宠的看着她,纤长白皙的手指挽过她耳畔垂落的乌丝,也轻抚过她配在发间的金簪。
曾有多少个日夜他都幻想着或有一日这簪子还能将她带回他身边。
但那时想来只如不切实际的奢望,直到今日,突然的成了真实。
一转眼已是匆匆数个春秋,不经意之间,他们已错过了太久的时间。
尚薇轻轻抬起双臂,抱住他的身子,侧身将自己埋入了他的怀中。
她好想,就这样一生一世的留在他身边。
“澜。”她低声唤他,声音闷闷的,反遮盖了她的几分慌乱。
“嗯?”修长的眉微微一扬。
她犹豫,却还是开了口,“对不起。”
“是我太笨,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对我有多好。”
微白的唇扬起淡淡弧度,墨澜揽紧了她一些,“不,是我要感谢上天,让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他了解,在遇见了她之前,他的生命其实是暗淡无光的。
纵然得以美人在怀,坐拥权势,却依然少了的是那从最深的魂魄处而起的情绪。
那时的他像极了一棵枯树,直到遇见了她,才逢遇甘露。
他微笑,“你知道么,从前,我一直都不相信命运。”
尚薇忍着失而复得的情绪涌来时那几乎要染痛眼眶的情绪,她低诉,“以前,我也不信。”
“可自从我第一眼在皇陵看见你的时候,我就信了,而且……我知道我会永远深信不疑。”
听得那恍若是前世的事被她柔软的语声提及,蓝眸微微闪动。
他垂眸,深深的抱着她。
“其实,我真的不知道……有时候我觉得你很近,好像我一伸手就能抓住,可更多的时候,你遥远的让我觉得害怕。”
她红了眼眶,在他的怀里,看不到他的眼睛,她才敢把这些从未说出口的话告诉他。
“尚薇。”他温柔的嗓音,打断了她的低诉。
有细微的泪珠不经意的滚落眼角,尚薇一怔,而后阖上眼帘,再度深埋他的怀中。
她好像听得见他的心缓慢而有力的跳动着,如这世上最好听的笙歌。
墨澜静静的看着她,而后执起了她的小手,将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左心口。
想起了那日自己如疯如魔的伤了他,而那涌出的鲜血,鲜红的让人害怕。
她忽的轻颤,痛彻肌髓。
而仿佛也读懂了她的心,温和的蓝眸愈发柔软,他轻抚过她的小脸,拭去她的泪珠,“这伤口,已经好了,不会痛了。”
尚薇抬眼,迎上那双幽蓝色的眸子。
他是那么的爱她啊,哪怕她曾如此尖锐的伤害过他,他都没有怪过她。
她点头,却还是心疼的掉眼泪。
“澜,如果……如果我们还有机会,等一切都安定下来,俊儿登基以后,”她微蠕双唇,“我们就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逃离所有的纷争,重新开始,好不好?”
她的话让他微怔。
期许中的未来何其美好,如同那天匠细心雕琢而勾画的梦境,让人甘之如饴,不愿醒来。
片刻,他还是轻笑着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如果……真的会有那样一天的话。
如果……命运所定的别离,是在那一天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