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盖上了药炉的盖子,云倾挽了挽白净衣袖,起了身来。
昨夜雪已停了,今日也是绵长的雪天过后,难得见了阳光的日子。
虽然阳光依然躲在云层之后不甚明晰,但至少,总算是给这战争阴霾笼罩下的城池,添了些许的温暖。
推开门,却有些讶异于放在门前的东西。
等看清了那是紫珠草和花蕊石的时候,她才想起是昨日在前往营地为受伤的士兵们治疗的时候,提及过缺了这些药材。
想来也是竺桢不愿打扰了自己,所以才这样悄无声息的放在了门口。
她淡淡一笑,俯身把草药拿进了屋。
再次出来,外面的阳光静静的落在身上,带着一种久违了的淡淡暖意。
想到自己也已经在这岐州城住了几日,替将士们治伤,虽然每日都忙碌着,却也总是还在挂念着前线的事。
最怕的就是哪日突然传来了急报说两军交战,想到宸枫要与楚乔兵戎相见,且不说其中恩怨,只是那刀剑铮铮,便足够让她心惊胆战。
幸而的是这几日也许是因为风雪甚大,或是那日一战损兵折将。
至少到目前为止,还不曾真的听说前线有什么动静。
云倾微微仰面望着天空,虽然阳光真的久违了,真的很温暖,却也只怕这放晴了之后的日子,两军的交战,便又是要开始了。
她低低一叹,拢了拢肩上随意散落的乌发,走向了驿馆的前厅。
竺桢正在和一个将领模样的人说话,云倾远远看见,那正是岐州的守城将军,便停了脚步,没有前往打扰。
只是看得他们二人说话的时候,面上的神色尚算轻松,她的心中,便多少也舒服了些。
很快,那将军离开了,她这才悄然的现身。
“知府大人。”她的嗓音一如温柔。
竺桢回头见了她,亦是礼貌的淡淡一笑,“姑娘忙完了?”
“嗯,药已准备的差不多了,晚些我亲自带人送到营地去,”云倾走到他身旁,“还要谢谢大人连夜筹备的草药。”
知是她看到了那些草药,竺桢笑着一摇头,“既是姑娘需要,在下自然不敢怠慢。”
“知府大人为将士们尽心尽力,实在是万民所需的好官。”
然而竺桢却只摆了摆手,“姑娘此言,在下着实不敢接受。”
云倾看着他明晰俊朗的侧脸,这几日的相处,她却早已摸透了他的性子。
他骨子里的确是个忠君爱国又才华横溢的良才,只可惜了他的脾性实在太过不愿拘束,若在朝堂为官,只怕尚未施展才华便早已在权利斗争中身败名裂了。
她浅笑,“也是幸好,大人拒绝了在宫中为官,才到了今日让云倾有幸与大人结识。”
正在说话的时候,门口又入内了一人。
转头看去,正是岐州当地的粮草官。
“知府大人,”那人走到了面前来,也向云倾行了礼,“云姑娘。”
云倾向他柔柔的一颔首。
这短短时日,她在这里也几乎认识了所有的官员,只要是时常出入军队的,而对于她,他们也显然每个都很尊重。
“何事?”竺桢问道。
“军中物资已清点完毕,下官特来禀告知府大人,也要请示一下,是不是要上报给大将军?”
竺桢想了想,颔首,“好,你便派专人快马传书,务必安全送到大将军手中。”
“等一下。”云倾却突然开口唤住了正要离去的粮草官。
“我……可否也一并劳烦大人捎封信给大将军?”
竺桢淡笑,“自然可以。”
午后,围场里的士兵们正在操练,清淡的阳光映着尚未消融的皑皑白雪。
军中白色的主帐外,一个通身黑衣的侍卫正在求见。
里面很快飘来了凌骐清淡好听的嗓音,“进来吧。”
那人入内,向主座上的人行礼,“拜见丞相大人,拜见大公子。”
“不必行礼了,快起来吧。”坐在一旁桌案前的凌骐淡淡开口。
“属下方才截获了岐州探子要送到仪城给敌将的信,大公子请过目。”
说罢,那人便抬起手,呈上了两个棕色的信封。
凌骐接过信,摆手示意他退下,而后拆开一读,眼底飘忽而过了一抹思量,跟着便是染上了笑意。
“看来,这楚帝想要得到云倾姑娘,还并没有那么容易。”
他按下手中信封,这才抬眼看向了正座上的人。
那是一个约莫半百的男子,一身重紫色貂绒外袍,冷淡的眉宇间尽显厚重的杀伐,微抿起的唇线愈让人觉得他难以接近。
这便是齐国的丞相,凌宇。也是凌骐和浅瑜的生身父亲。
“哦?骐儿何出此言。”凌宇淡淡给自己倒茶,问道。
“这要送到大将军手里的信,一封是岐州的粮草清单,还有一封,便是那云倾的亲笔书信。”
凌骐修长的手指静静的拨弄着桌案上的信封。
“虽也不过就是些叮咛嘱咐的话语,但孩儿猜想,若是这信落入到楚帝手中,只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凌宇喝了口茶,忽笑,“那么骐儿想怎么做呢?”
“若能借由此,来加深楚帝与璃国的矛盾,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凌骐顺了顺鸦色宽袖,眉眼间显出了几分的神秘莫测,“只不过这借刀杀人,着实也非我的本意罢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凌宇倒是显出了些许的冷淡。
“父亲所言甚是,那么孩儿这就吩咐下去,依计行事。”
彼时,岐州的军营。
天色渐晚,云倾和军医一同查看完了受伤将士们的情况,出来时便看到了正在外面等她的竺桢。
晚霞鲜红如血,无声无息的撒落在他的身上。
“知府大人久等了。”云倾柔柔的开了口。
竺桢回头,只淡笑,“姑娘客气。忙了一天想来也必定疲累,在下这就送姑娘回驿站休息。”
云倾点了点头,转头又交代了同行而来的军医几句,这才随着竺桢出来,上了准备好的马车。
行至半途,云倾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掀了帘幕,问了马车旁正骑马同行的竺桢。
“知府大人,云倾冒昧一问,不知这岐州,可有佛寺?”
“佛寺?”竺桢有些讶异于她的问话,但也想到她始终在担心着宸枫的情况,便了然的一笑,“是,在下这就带姑娘前往。”
“有劳了。”
佛门净地,云倾也不想惊动了太多人,便让侍卫们先行回去,只留车夫陪同。竺桢自然不放心她,便也一同跟随前往。岐州的佛寺自然不如都城的玉佛寺那般的恢宏,但也小巧精致,别具一格。
坐落在山林之中的安民寺被薄薄白雪覆盖着,尚能见佛寺内青灯通明,映照在白雪上,愈显清幽。
院子里栽种着的是四季常绿的青松,葱翠中却也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苍凉感。
云倾下了马车来,让车夫在外等候,然后便入了院子里去毕竟是战乱的日子,城中百姓大多也闭门不出,这佛寺里便只有僧侣,再无了旁人。
一个十多岁的小沙弥正在殿前扫雪,看到云倾和竺桢进来,便十合手掌,行了礼。
“二位施主,本寺住持在外远游,暂时不开晚课。”
云倾落落的向他回礼,“小师傅,我们不为晚课而来,只想参拜一下。”
小沙弥点了点头,“好,二位施主请随意。”
走向正殿,里面供奉着金身的佛像,青烟缭绕,让整个大殿都显得朦朦胧胧的。
竺桢显然来过这里,他自然的走到了一旁,拿了香烛递给了云倾。
“看来今日这里很安静,姑娘可以静心祈祷了。”
云倾接过香烛,柔软一笑,“有劳大人。”
殿外的晚霞临近沉落的时候,愈显如血般灿烂夺目。
竺桢也参拜过之后,看着云倾尚在虔诚的祈念着什么,便没有打扰,而是悄无声息的起身走到了殿外。
残阳的红鲜明的有些浓稠,恍若凝结着散不开的腥红色。
他想,不知这是否是因战争而亡的将士们,散不去的魂魄所凝聚而成。
拢了拢肩上的外衫,足够厚重到可以抵御风寒,只是却不知为何,总仿佛觉察到似有若无的寒意,似乎透过什么地方传达到身体。
他自嘲一笑,想大概是自己多了心。
倘是仪城再度起了战争,自己在这里也总该是最快能得到消息的。
寺庙里的僧人并不多,他们清扫完了前院,便也各自诵经,收整了摆放在外面的植物。
“外面风大,施主可以内殿稍坐。”一个僧人经过身旁的时候,对他躬身行礼。
竺桢合起双手,“多谢师傅。”
那僧人直起身,似乎还想要说什么,然而面上的表情却突然转为了惊恐,而后凝固在那里。
僵硬的身子轰然倒下,竺桢才看到他的后心窝处,那枝黑色的长箭。
他一惊,下意识的后退,抬眼间,却已见周围竟有数十的黑衣杀手围成一圈,靠近了过来。
风声杂乱,也惊动了里面尚在诵经的云倾。
她惊愕的起身出来,眼前的画面让她苍白了脸色。
周围寺庙的墙面上,甚至有弓箭手已在待命,一枝枝黑色的长箭搭在弓上,森冷阴寒。
更让她突然如遭雷击的,是那死去的僧人背后的箭。
她认得,这是楚国的弓箭手才会用的玄雨箭。
箭头看似普通,实则却内藏锋利暗钩,一旦入肉三分,便再难拔出,即便在中箭当时或能侥幸逃生,很快也会死于失血。
“这……”她攥紧宽袖,看着眼前包围而来的黑衣人。竺桢下意识抬手将她护在身后,“各位有何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