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马车微微摇晃,车厢里,墨澜正靠着软垫,一条胳膊支着下颌,眼帘阖着,遮盖住了他深蓝色的眸子里所有的情绪。
夜色深深,清冷的风拂动着车厢的窗幕,也就漏了些许皓白的月光进来,正落在他的侧脸上。
线条淡淡,就勾勒着他的面容,俊美如玉,却血色尚淡。
周围的一切都静得悄无声息,入了夜城中的百姓也都已闭门不出,路上只剩下街边的灯影在风里摇摇晃晃着,落下并不明晰的光泽。
驾车的侍卫在绕过了官道正准备入了回王府的小路时,忽的竟是觉察到一抹森冷的杀意正铺天盖地的包围而来。
下意识的一扯缰绳将马车慢了下来,却也正就在马儿仰头的时候,几支白羽箭飞速而来,正从马蹄之前擦了过去。
铮。
白羽箭钉入了一旁的树干,力道之大甚至都没入到全然的看不见了箭头。
紧跟着便是有几个黑衣的杀手从黑暗之中提剑而来,现身之时已然将马车团团的包围住了,不留任何可以逃脱的方向。
马车生生停住,就让车厢微微的摇晃了一下,而车厢里的人也就跟着睁开了眼帘,只是即便在那一刻听到了外面刀剑铮铮的声响,他却依然只是神色安然,反而眉宇之间带着一分懒散,似好梦被扰。
“发生了何事?”
身后的车厢里,传来了清凉好听的嗓音,一如那么安静从容。
周围的黑衣人并未发动攻击,驾车的侍卫也尚能冷静面对,警觉的四下看着,也是微微一回头回应道,“回王爷的话,来了一些不速之客,拦住了去路。”
“哦?”一个微微上扬的尾音。
片刻后,车厢里才又懒懒的飘出了他的声音,“本王如今已退离朝政,兵权也已另寻高主,却不知各位,又究竟为了什么而来呢?”
然而话音未落,那几个黑衣人却竟是仿佛得了什么命令似的,陡然齐齐一翻手中的长剑,跟着便挥剑而来。
一时之间,森冷的银白色剑光,几乎亮过了此时清冷透亮的月光。
瑶水河边。
一抹深墨色的人影正安静的站在临河的亭子里,眉眼深深,看着面前似乎永远都奔流不息的河水,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靠着后山之下,临水的风就显得格外的清冷,甚至在吹起了他耳畔的发丝时,也就给他幽深的眼底,染上了一抹似有若无的寒意。
他没有带任何人过来,甚至连几乎从不离身的萧垣都没有带,只是在夜色落下的时候,心绪芜杂到根本无法入睡,才独自一人驭马来到了这里。
只是他没有想到,纵然是这里清冷的风,也甚至都不能让他的思绪变得稍稍平复一些。
身后,忽的有一个白色的人影身姿轻盈的穿过了树影,而后长袖飘然一收,正落在了亭子的后面。
雪白色的面纱覆盖着她的半张脸,却掩不住她清秀的面容,那双眸子明晰闪亮,几乎像是含着一汪秋水。
“皇上。”琉光看着亭子里的那个背影,还是开口唤了他。
然而楚乔并未回头,甚至未曾觉得她的出现有多少的意外,他知道,自从得知了她的身份以来,他们二人的关系,也已不像是从前的那么简单了。
置在扶栏上的手微微的一握,就感觉掌心里的温度冷了一些,片刻,他将视线从水面上收了回来,这才淡淡的开了口,“这么晚了过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琉光微微敛起了明眸,在那一刻她几乎确信她在这个男人的身上看到了某种难掩的低落,但并不清晰。
风来,轻柔的吹起了她雪白色的面纱,她便抬起指尖在侧脸上轻轻一按,这才说起了话,“平远王有意篡位,已购置大量兵马,不知此事,皇上可知道?”
这平远王是楚乔的三皇叔,是个很懂得审时度势,明哲保身的人,早先在楚乔落难的时候他曾提供过一些帮助,因而在复位之后,楚乔也并未为难他,仍然让他做王爷,留着封地。
只是大概这平远王也并未料想过楚乔会真的推翻了楚襄王,沉寂了这么长的时间,现在也总算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楚乔微微眯起了眸子,像是被那一刻的月光迷了一下视线,他声音淡淡,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略一勾唇角。
“你与我说这个,究竟是因为担心楚国的百姓,还是因为……苏洛?”
听到苏洛的名字,琉光的眼底便有一抹复杂的情绪飞速闪过,只是她很快定了下来,“无论琉光是为谁,对皇上来说,此事应当很重要吧。”
“重要?”楚乔却惘然失笑,他望着那清冷的月色撒落在面前的河面上,语气里透出了一分的喃喃,“这世上,又究竟有什么,是重要的……”
正如那日流转佛前,他曾许诺过的一样,什么江山社稷,终换不来那女子眼角眉梢的一点笑意。
而他愈发的羡慕那个可以陪在她身边的男人,羡慕他可以了无牵挂,可以陪着她去逃离这一切的纷争,而自己,却怎么都做不到。
片刻,他还是微微一摇头,跟着像是再不愿提及了此事,“你走吧,也告诉苏洛,是我对不起他。若他觉得,这楚国江山需要一个明主,那么……就让他做了决定便是。”
琉光终究忍不住微微一拢柳眉,“皇上……”
月色深深,那么悄然无声却那么沁人心脾。
云倾在别院打理了先前种下的花草,不知不觉夜色也深了,只是当觉察到的时候,已是月色清冷如流。
她仰面望着庭院之上的天空,那透白纯澈的月光撒落在身上,一时之间便是想起了很多事,也着实无端的有了一些感慨。
宸枫离开不过一日,却好像,已经开始不停的想他了。
犹记得在仙人谷的时候他们也曾并肩漫步在月下,看着月光,数着星辰,彼此间不需要更多的言语,就仿佛只要感知到对方的存在,这样就好。
然而回到了璃国来的这些日子,兜兜转转之间,却也着实是把那些简单的温暖都消磨殆尽了,只剩下了孤身一人时这种似有若无的冷冽,无处可藏。
她忍不住低低的一叹,随而便转身,悄然的走出了别院。
迎面正看到的是提着灯笼的怜儿走了过来,那个方向正是桃夭的房间。
“云倾姑娘?”看到她怜儿显然有些惊讶,“这么晚了,姑娘怎么……”
云倾柔柔一笑,“只是看着院子里的花草需要打理,也就忘了时辰。桃夭已经睡下了?”
“是,方才奶娘喂过小郡主,奴婢陪了一会儿,小郡主就睡着了。”怜儿说着便发现了云倾身上的衣衫显得有些单薄,蹙了蹙眉,“晚上风大,奴婢去给姑娘取件披风来吧……”
“不必了,”云倾摇了摇头,纤长的指尖柔柔的一捋耳畔的发丝,“我还要去见见王爷……王爷在书房么?”
“回姑娘的话,王爷出门好一阵了,还未回来。”
还未回来……云倾细长的柳眉微微一扬,但随即想到他应当是入宫去看尚薇了,便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微微一颔首,“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记得要照顾好桃夭。”
“是,奴婢知道了。”怜儿乖顺的点了点头,“那奴婢送姑娘出去吧。”
正在她们二人顺着长廊绕到了前院的时候,便听到了门外传来马车的声响,怜儿对这声音很熟悉,便说道,“是王爷回来了。”
门口,几个侍卫上前迎接,跟着便看到的是一个雪白色的人影入了门来。
借着门框上悬挂着并不明亮的灯影,那一刻云倾却是敏锐的看到了他雪白色的衣衫上,正有星点暗红色的血痕。
“澜?”心头微微一跳,她赶忙迎了上去。
看到了她,墨澜微微扬起了唇角,明眸温和,“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发生了什么事?你受伤了?”云倾却来不及回应他的话,慌忙的细细检查了一下,幸而并未在他身上发现伤口,那血痕看起来也应该不是他的,这才放下了心。
“没事,方才路上遇到了一些麻烦而已。”他只是淡淡一笑,抬手轻轻一抚她的发,跟着吩咐了旁边的怜儿一句,“去准备热水,本王要泡个澡。”
云倾知道身旁尚有侍卫在,便也无法多问,只是见屏退了侍卫之后,便随他一同走向后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四下无人,她立刻问道。
虽然他并未受伤,但只要一想到他可能出事,她的心里就难免不安,更何况如今的他早已卸下了所有的权力,也再不近朝政,这些人的来历,她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海蓝色的眸子微微敛下,却还未说话,只见一抹纯黑色的人影就从树影之中出现,跟着飘然落了下来。
“王爷,云倾姑娘。”来的人正是流风。
见了他,墨澜淡淡开口,“如何?”
“那些人誓死抵抗,死了几个,剩下的,属下已经派人押到了刑部,明日一早便通知右相此事。”流风的声音一如沉稳。
“嗯,你下去吧。”
看着流风又悄无声息的隐入了树影之中,云倾细长的柳眉又忍不住微微一拢,“是谁的人?”
薄薄的唇瓣微微扬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海蓝色的眸子抬起投入了明晰的月光里,“齐国。”
“齐国?”云倾掩不住眼底的惊诧,“怎么会……”
而那一刻当一抹水蓝色的人影跳入到脑海中的时候,云倾也随即了然,只怕那浅瑜跟在墨清的身边,到底也还是不会这么容易就作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