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半夜,又开始下了起来。
这一路上为了照顾尚薇的身子,墨澜始终让队伍走的很慢,也不走夜路,天色一暗就找客栈住下,就怕她再度累着。
只是却仿佛始终有着某种奇怪的坚持似的,纵然心中再是想着她,再是担心她,他却也还是不曾去看她,只是会听着朵儿不停的传来她的消息。
说是这几日,她的病情并没有好转,额头上的伤是渐渐的开始愈合,但她始终都只是仿佛已经像是对这世间没了什么留恋似的,只是始终都拒绝和人说任何的话。
沿途的镇子上,流风也会不时的找来最好的大夫替尚薇看诊,但每个大夫看过之后却都只是摇头,都说这更多的是心病,无药可医。
只是事已至此,他们二人却仿佛达成了某种奇怪的默契,尽管明知道对方的心里都有着这样那样的伤痕,都需要温暖和医治,却也总是像极了两只刺猬,越是靠近,就只能越是相互伤害。
路上走了两天,尚薇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醒的时间多些,还是睡的时间更多些,只是始终都恍恍惚惚的,对任何事都是闭口不谈。
这两日,除了昏昏沉沉的浅睡眠时她会暂时忘记一些事,每每转醒了一些的时候,便又会开始无端的去想。
去想起他们从第一次相见至今发生的所有事,想起当时的他安静的骑着白色骏马,在石阶的尽头看了她一眼,去想他们之后的针锋相对,去想他偶尔轻佻的吻上她的唇。
她却从未想过,甚至到了现在,也依然有些不明白,究竟自己是为何会去爱上他,这样的一个男人。
纵然是有过太多太多的误会和矛盾,纵然是曾经甚至想过要将他杀之而后快,到了现在,那些却还是成为了过去,自己也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他的俘虏,再也挣脱不了了。
她承认,瑾灵活着的时候,她是那么的嫉妒她,嫉妒她可以陪伴在他的身边,可以与他举案齐眉,与他相敬如宾,恩爱有加。
可却也就在那日在窗外听到了他们说话的时候,她才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其实纵然是瑾灵真的走了,真的离开了,这个男人,他也依然不属于她。
想起当日知道他离宫的时候,那个无比混乱的梦境,当时的自己六神无主,整整想了一夜,脑海中却想的根本不是什么朝堂规矩,什么礼教礼数,想的却全部都是他。
所以天色微亮,她甚至谁都来不及通传了一声便匆匆的一人离宫,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要快些找到他,快些确认他好不好,快些提醒他,要小心危险。
想到了这些的时候,她微微自嘲的苦笑了一下,就算是这样又能如何,到底自己也从来不在他的眼中,这一切一切的自作多情,甚至都还只是带给了他更多的麻烦和伤害罢了。
想要为他好,却阴差阳错的害的瑾灵受了伤,最后抱憾离开了人间,留下了桃夭,她甚至还会那么温柔的将之托付给了自己,这一切的一切现在想来,真是愈发疼得让她心口发闷。
马车慢慢的停了下来,风微微的吹起了帘幕,她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的风雪又是飘的这么大了。
似乎隐约能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她也并不想试着去听清,只是跟着便看到朵儿红着眼睛掀开帘子进了车厢来,她才反应过来,方才外面说话的其中一人,正是她。
“公主,你醒了。”一见尚薇望着自己,朵儿立即藏起了眼底的几缕忧伤情绪,到了她的身边跪坐了下来。
“公主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虽然明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她都不会和自己开口的,朵儿还是柔声说着,“昨日我们路过的溪叶镇有几样特别出名的点心,王爷吩咐奴婢备了些,公主要不要尝尝……”
尚薇却只是垂下了无神的双眸,而后微微的摇了摇头。
朵儿看着她几乎消瘦见骨的面容,恍惚之间她都觉得她的肤色就要变成透明的了,心中不由痛了痛,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公主,奴婢求你了,不要这样好不好?就算公主不为了自己着想,就算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公主也不可以这样……”
肚子里的……孩子。
倘若她不去提及,在昏昏沉沉的梦与现实之间,尚薇都甚至要骗过自己,那只是一个单纯的梦境而已,那根本只是个幻境。
这好不容易构建起来可以让她恢复一些的假象,只是被朵儿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就再度全部打破。
心,突然开始抽紧一般的疼了起来,像是有无数把锋锐的匕首正在一刀刀的切割着她的心窝。
她突然挣脱了她的手,跟着抬手用力的抱住了头,似乎想要拒绝这个现实所带来的所有可怕的念头。
“不要……”她痛苦的蹙起了柳眉,用力蜷缩起了身子,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身体里的疼痛感消退一些。
朵儿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这样,显得手足无措,“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不要……我不要这个孩子,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把他拿掉,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
她忽然松开了自己,转而用双手死死握住了朵儿的双臂,面色惨白的质问着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已然散落了下来,竟让她看起来像是已然癫狂。
“你明知道,这个孩子就算生下来也错误……你要璃国的人怎么看我……我又要怎么面对他的存在,你好残忍,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朵儿咬住了下唇,她知道公主背负的实在太多,或者这个孩子也的确是击溃了她,她眼眶一红,眼泪就一颗颗的掉落了下来。
“公主,你不要这样……奴婢求你了……”
大约是朵儿吃痛的神情突然让尚薇清醒了些,她也终是觉察到此时面前的人根本不是她想要见的那个男人,有些怔怔的看了她一会儿,便一把将她推开了。
朵儿猝不及防的被她一推,跌倒在了一旁,幸好车厢里四处都铺着软垫,她的头磕在了车厢壁上也没有受伤。
只是尚薇却已经起了身来,跌跌撞撞的直接到了车厢门前,一把掀起了车帘就要下车。
驾车的侍卫见状吓了一跳,慌忙一扯缰绳想勒令马车停下来。
“公主!”朵儿慌忙起身之间几乎是扑了过来想要拉住尚薇,却怎奈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方才触及了她身上的衣,她的身子便已然跌出了马车之外。
那一抹妃红色在漫天白色的飞雪之中,竟像是染上了鲜血般的颜色。
整个车队听到了这边慌乱的声音,也都是紧跟着停了下来。
前面的马车里,墨澜正倚着一条胳膊在养神,这几日来他都未曾休息,也着实是有些疲惫。
而马车突然停下,又听得了外面传来朵儿的惊叫声和有些杂乱的声响,他直觉到尚薇出了事,陡然睁开了眼睛,跟着便一掀车帘,也不等马车停稳,身子已飘然而出。
这女人,竟然敢跳马车!
她真的是不要命了么?
“尚薇!”他几乎是一把将她的身子拽了过来,可她却无分毫的挣扎,就这么就势软软的靠入到了他的怀中。
下意识的,他便是一抬宽袖,拢住了她几近冰冷的身子。
垂下眸子,见的只是她惨白的可怕的面容,唇上看不到任何的血色,乌黑的睫毛覆盖着眼帘,倘若不是她的身体依然还留着一分的暖意,他甚至都疑心她是不是已经离开了他。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抬头,问着已经到了身旁的朵儿。
朵儿哭着回答,“回王爷,方才……方才奴婢只是和公主提到了腹中的孩儿,公主她,她就突然对着奴婢发了脾气,然后,然后就跳了马车……是奴婢不好,没有拉住公主……”
心口突然一沉,他海蓝色的眸子也紧跟着沉了下来。
不过只是提及了腹中的孩儿……尚薇,你这样便要寻死么,你宁可不要自己的性命,也想要摆脱这个属于我们的孩子么……
薄薄的唇微微一抿,成了一条直线,透出的正是他的几分愠意。
他再不多言,一把将怀中的人儿打横抱起,便就近命人去找了住所,也飞速的请了大夫前来。
换了一身衣,又在屋里点上了几个暖炉,尚薇终于睡的安稳了一些。
外间,大夫正在通报尚薇的情况。
“尊夫人身体太过虚弱,加之方才跌落马车又必是受了惊吓……倘若再不能安心休养,只怕……”大夫顿了顿,有些怯怯的看了墨澜一眼,这才继续说下去,“只怕夫人腹中的孩子,就要保不住了……”
流金的宽袖之中,那只骨节修长的手陡然微微握了拳,墨澜眯了眯海蓝色的眸子,这女人,到底还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他么?
大夫复又交代了几句,看着气氛不太对,便匆匆告退离开。
墨澜将修长白皙的十指交叠在一起,看着自己的手,才终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手足无措。
纵然是当年母亲离世的时候他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那是一种极端的无力感,一种想要拼尽了一切去守护,却根本找不到方法的痛苦。
究竟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究竟为何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片刻后,他终是起身走到了内间,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床榻上安睡的她,那么的虚弱,却那么的清丽,像是一个陶瓷做成的娃娃。
尚薇,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