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儿送走了大夫,又返身回到了房里,一阵风吹进了房间,让烛光的影子有些摇晃。
她红着眼睛,虽然尚薇一再的赶走她,但她想了想,还是端着手中的汤药走向了屏风之后。
“公主,这是大夫开的药,请公主一定要服下……”
“出去。”
有些厚重的纱帘之后,却依然只是飘来了这么冷冷的两个字。
朵儿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或者真的不该在这里,但把她一个人留下,她也着实是放心不下,再三思量之后,还是只能放下了手中的汤药,“那……奴婢就在外间候着,若是公主有需要,就唤奴婢一声……”
却也就在她即将转身出了屏风的时候,忽然的又听到了里屋传来的声音,“朵儿。”
“是,公主,奴婢在。”她慌忙转身回来。
然而纱帘之内,却只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的死寂之后,才又听到了她几乎虚弱无力的声音,“这件事……切不要告诉任何人,然后……再替我去将大夫请来。”
朵儿虽然不解其意,但直觉却是并不好,犹豫了再三之后,还是开了口,“公主想要做什么?”
“没什么……”尚薇的声音却只是愈发的低了下来,像是又一次把自己埋入到了臂弯中似的,她几乎无声的一叹,“你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朵儿心中亦是万分的复杂,半晌,才终是咬了咬下唇,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
等到木门被轻轻的阖上,周围再度陷入了一片无声的沉寂之中,尚薇才终是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好像得以开始流动了起来。
只是紧跟着复苏的是疼痛,是那种无边无际绝望。
她松开了紧紧环抱住双膝的手臂,复而将几乎冰冷的手轻轻的覆上了自己的小腹。
那一刻,她几乎无法克制住自己的颤抖。
就在方才,大夫替她诊脉之后,是微笑着告诉她已有身孕之事。她却只是错愕到久久不能回神,久久不能分辨出这句话真正的意义。
她不知道那一刻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消息,震得她整个人都发晕,发痛,究竟是因为什么,又或者,这个尚在腹中刚刚成形的孩子,又究竟是意味着什么。
慌乱之间她所感觉到的竟是没有分毫的快乐,相反的,她只是觉得害怕,仿佛这得来的只是灭顶的灾祸。等大夫向朵儿交代什么的时候,她就放下了帘子,然后把自己的身子缩到了床的一角。
浑身上下只感觉到冰冷,没有任何的温度。
此时在颤抖的小手之下,她好像能感觉到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里,正有一个温暖的小生命在顽强的生长着,甚至能让她的掌心里都觉得暖暖的,会发烫。
曾几何时她是那么的羡慕瑾灵能有个孩子,甚至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过若是真的也能有这么一个孩子来作为寄托,对于他的感情,是不是就能减少了一些。
然而她做梦也不会想到,曾经心心念念的事就在现在发生了,而且……来的这么突然,像是要将她整个撕成碎片。
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尚薇咬住了下唇,却无法让自己真的安定下来,片刻,她只是再度屈臂环抱住了自己的身子。
上天为什么要这么作弄她,为什么非要把她如此玩弄才算甘心?
在如此错误的时间送了这个孩子到人间,又到底是对她的怜悯,还是种惩罚?在她害死了他的宠妃之后,在他们的关系似乎永远都不会再愈合的时候……
她用力把自己埋入了手臂里,闭上眼睛再不愿去想了任何事。
等朵儿再把大夫找来……就求一碗红花汤吧,莫让这个孩子真的降生,却无人怜惜,反成了一种罪孽。
屋外,雪依然未歇,落满了庭院的每一个角落。
屋檐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有风吹过,便会轻柔的飘落下一片片的白雪,沙沙作响。
朵儿抹着眼泪,依照公主的吩咐又派了前院的一个侍卫再去请大夫过来一次。
其实隐约之中她已经猜到了什么,但是她根本无能为力,纵然是心疼和不舍,纵然是不希望再徒添了任何的伤痛,瑾灵的离世,却依然未能让她平复了回来。
所以就算是心如刀割,她也好像对此情况只能是默许。
转身走回后院,穿过长廊的时候,那风声无限凄厉,像极了濒死之人的嘶鸣尖叫。
当快要到了厢房的时候,她便看到了流风,正安静的站在回廊前,正在等着她过来。
她走过去,便听到了流风一如沉稳冷静的声音,“公主怎么样?”
“方才大夫看过,说……公主是疲累过度了,”朵儿低下头,顿了顿但依然选择了隐瞒,“只是这几日,看起来或是谁都不会好了。”
流风自然是没有忽略她方才低眉时露出的一抹不自然,但他并未多想,只是略一颔首,“既然公主没有大碍,你便好生照顾着。”
“嗯,奴婢会的。”
说话之间,他便衣袍一振,随而身姿矫健的跃起,就隐入到了漫天的风雪之中。
朵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也觉得自己好像乱成了一团,一旦想起了瑾灵,在脑海中只要浮现出任何与她相关的事,就会觉得想哭。
她是多好的一个主子,那么温柔可人,从来没有架子,对待任何人也都是通情达理,却为何她那么好的一个人,上天却反而要那么残忍的对待她。
原来上苍,是真的那么不公平。
不多时,方才离了府没多久的大夫接到侍卫通知,又匆匆忙忙的赶了回来。
他虽不知道这宅子里到底住的是什么人,但看得主人家的衣饰,谈吐,心中便了然了这必然不是一般的人家。
所以之前告知那女子有了身孕的时候,他还以为会是件好事,却不想那女子根本不觉得欢愉,所以他便暗自猜测,想这女子会不会是偏房,或者是妾,又或者,主家的夫妻二人也本是不合的。
因而他也不敢多说话,怕惹祸上身,吩咐了丫鬟一些事就赶忙离开,谁曾想又被叫了回来,心中自然是愈发的紧张。
再次过来,朵儿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带着他来到了后院。
然而到了房间里才发现,方才还悬挂着的帘子已经被掀起,尚薇不知所踪。
朵儿慌了神,一时之间还以为是尚薇离开了,或是会做什么傻事,吓得她赶忙叫了侍卫一同去找。
幸而很快,她就找到了正在一旁桃夭房里的尚薇。
她走进去,只看到的是衣衫单薄的尚薇正安静的坐在桃夭的摇篮旁边,面色苍白的可怕,一头长发坠在她的肩上,只让她的身影看起来格外的纤瘦,但她的神情却是万分的安静。
桃夭尚在安睡,周围生着暖炉也根本感觉不到外面分毫的寒意,她粉嫩的小脸红扑扑的,还微微嘟着小嘴。
而尚薇也不出任何的声响,就这么安静的看着桃夭的睡颜,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抚着桃夭的头发,也替她掖着被子。
只是在那一刻,朵儿分明见到了她的另一只手正按在自己的小腹上,而光影微摇指尖,她低垂的长睫遮盖住的眼睛里,便有一颗颗泪珠轻轻的掉落下来,无声无息的落在了她的衣上。
一时之间朵儿和大夫都这么站在了那里,看着这一幕,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尚薇听到了响动,抬起了眼帘,长长的睫毛上正有一颗泪珠滴坠了下来,见了是他们,她却反而扬起了唇角,“你们来了。”
朵儿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或是做什么,只是看着她对大夫招了一下手,大夫有些胆战心惊的上前来,却只听得她柔柔的嗓音说了句,“实在劳烦了先生还要多跑这一趟,也无其他的事,只希望能求一幅汤药,替我拿掉了这个孩子。”
“这……”大夫吓了一跳,不知该如何回应。
“请先生放心,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断然是不会牵连到了先生的,只是也希望,先生能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说话的时候,尚薇再度垂下了眼帘,只是这一次,她看的却只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
不是真的不心疼这个孩子,只是在这个时候,她甚至连自己以后会怎样都尚且没有把握,更何况,她也真的无法开口去向那个男人说这件事。
他们之间本也是断然不会再修复了,她又怎么还舍得这个孩子若真的降生,从此反而成为了两个人的痛苦。
“可是……夫人可真的考虑好了?”大夫依然有些顾虑,甚至把求助的眼光投向了一旁的朵儿,“怀胎不易,夫人身体底子并不好,这堕胎也是一件充满风险的事,万一要是……夫人可要想好了……”
尚薇并未抬头看他,只是淡淡一叹之后,依旧坚定的点了点头,“当真。”
“我知道先生自然有自己的顾虑,只是今日实在是不得以而为之,是我对不起了这孩子……唯一能安慰的,怕也是只有想着,莫让他来人间受了苦便好吧……”
她复又将视线转移到了一旁摇篮里的桃夭身上,看着桃夭安睡,心中难免复杂万分,却又只是不停息的想起,瑾灵离开之前所说的每一句话。
那个女子甚至将桃夭都放心的托付给了自己,若是不能真的全心全意的疼爱桃夭,只怕这一世,她也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如此一想,她愈是淡淡一叹,“也只希望,我这一世的罪孽深重,莫要在让这罪孽,祸害到了旁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