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听说了么,这两日岷州城里,大官是死的死,失踪的失踪,真像是活见了鬼……”
“……你净瞎扯,你难道不知道这岷州城可是大将军的家乡,只怕也和前几日传出来说他要造反的事有关呢……”
“啊?还有这事啊……”
沿着瑶水河边正是都城里最大的酒楼,璃音楼。当浅瑜收起了雨伞走进大堂的时候,便正听到了门口右手边的酒桌上,正有几个人在谈论着。
只是她并未去细听,小二看到了她便赶忙上前来接过了她手中的伞,她也只是淡淡的一颔首,跟着便抬手轻轻一抚身上的衣衫,然后走向了扶梯的方向。
三楼的房间,便是这酒楼里的上房,而墨清也素来不喜欢吵闹,便包下了这一整层的四间房。因此整个的三楼,显得格外安静。
而靠着左边里面的那间房,正有淡淡的光影透了出来,浅瑜知道,他应该就住在这间房里了。
推门进去,迎面而来的便是淡淡的酒香气,还混杂着一种像是香料,又不至于太过浓郁的好闻香味。
反手关上了门,浅瑜便看到了桌面上堆的有些散乱的几个酒杯,她摇了摇头,正要过去收拾,忽地便听到了的内间传来了一声软绵绵的低唤。
“浅瑜?”
“是,丞相。”她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便先转身进了里屋去。
淡青色的纱幕随着她脚步进来而轻然扬起,正能看到帘幕之后的墨清侧着身子靠躺在床榻上,一身华贵的青蓝色衣衫稍显不整,却愈是透出了他的几分邪魅。
桌上的烛火光影稍淡,照在他的身上,竟是愈发让他那一头雪白色的长发泛着光泽,而他就这么半斜着头倚着左手的手腕靠着,几缕发丝随着他抬手向她,便从宽袖之上轻轻滑落。
浅瑜半垂下眸子,顺从的走到了他的身旁,亦是伸手给他,让他握住了自己柔软的小手。
墨清微微眯起了狭长的凤眸,整个人的身上带着些许的酒气,像是方才饮了不少的酒似的。
“丞相好像有心事?”浅瑜靠坐在他的身边,已感觉到了他身上缠绕着某种难言的情绪。
“是么?”墨清抬起白皙修长的手轻佻的缠起了她耳畔的一缕发丝,“为什么这么觉得?”
浅瑜微微敛下了眉眼,语速依然不紧不慢,“倘若不是这样,丞相便不会对后山的事不闻不问,也不会这么贸然的,出手去干涉璃国的朝政。”
知他如她,早已明白了那日他为何会突然的命令谈肖身边的二人作出如此破坏计划的举动,也早已明白,现在他的心中,又必然还是存着一个只有一人能解的结。
而那个人,便是尚薇。
墨清对她这般说中了自己心思的话倒也是并未生气,唇边的笑意反而愈是鲜明了些,“到底,还是你比较了解我。”
只是他随即便是动了动身子,转换了话题,“这几日,那边的情况可都还好?”
“倒也是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内务府今近日选派了很多舞女进宫,甘露殿夜夜笙歌,那柒音,好像也掺和了进去。”浅瑜眯了眯明亮的眸子,“我多派了些人手守着,以防这其中有诈。”
“嗯……”墨清听着她说话,有些懒洋洋的把头靠了过来,枕在了她的双腿上,眼帘也跟着微微阖上,像是已带上了几分困倦的神色。
浅瑜忽的顿了顿,被他这般突如其来的举动弄的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垂下眸去正看到了他俊美无俦的侧脸,她竟是忽然有些自嘲了起来。
无论已和他相处多久,她好像始终都不曾全然的猜透过这个雪狐一般妖魅的男人。
“另外,后山上面的兵力好像刚刚都布置完成了……”稍微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决定提起了这件事,“丞相要不要明日去看一看?”
然而他却没有回应。只是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他便已睡着了。
浅瑜这才能借着淡淡的光影,细细的看着他安睡的侧脸,只觉得无论看过了多少次,她都好像始终无法真的记住他的每一个细节。
她小心的抬起了柔软的小手,轻轻的替他将侧颊上的发丝拂开,复又轻轻的触上了他的侧脸。
其实倘若,他的心可以不要从头到尾只装满了一个人,其实倘若,他的心中还能多留下一块自己的位置,那究竟又该有多好……
窗外,大雨倾盆。
雨整整下了两天两夜,偶尔会小一些,但始终都是这么淅淅沥沥的下着,像是要洗净了这个世上全部的污浊一般。
朝中的事好像是突然的因为这场大雨而耽搁了下来,王爷也好像是因为前几日下毒一事王妃受了惊吓而没有再入宫,因此整整两日,尚薇都没有见到他。
但是众人都安静,也并不代表尚薇就可以有时间休息下来喘口气,那若美人的病情恶化之快,全然的超出了她的想像,才不过两三日的光景,御医便已明确的说,她不过只有数日的性命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在寝宫里休息,当即便也是顾不得外面还下着大雨,便吩咐人准备了一下,赶往了馨素殿。
而果真的,当赶到馨素殿推开了门口几个正在低声哭泣的小宫女到了里屋时,她看到的是躺在床榻上,已虚弱苍白的不成人样的若美人。
床榻上的若美人看到了她,也是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执意要起身来向她行礼,而后,又哭着向她说出了自己最后的祈求——想要出宫去佛堂为爹爹诵经超度七日。
尚薇有些为难,但是陪在她身旁的岑贵人亦是泪水涟涟的哀求着,甚至说自己愿意用性命担保若美人定然不会有其他的念头,真的只是将死之前最后的一个愿望了。
而尽管自己始终很不喜欢她们,现下的情况,却也是让她无法真的狠心下来。
之后若美人一直磕着头祈求她,全然不顾自己还时不时的会咳血,甚至连额角都磕破了,还在隐约的渗着血丝。
尚薇觉得拗不过她,看着她这般的模样,心道她想要出宫也未必是件坏事,方才问过御医她能不能熬完这诵经的七日都尚且难言,更别提是之后的事了。
而后宫之中多生了杀孽自然也是不好,更何况这若美人本也是父皇的妃子,再怎么说也算是皇亲国戚,若真是斩首了处死,反而会遭百姓的传言。
反而不如倒是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许了她出宫去,后面的事,便也就少了很多人知道……
这么想着,又看着若美人这般凄然的模样,她终究还是应允了她。
等从馨素殿出来之后,雨便好像是转小了一些,尚薇打着伞穿过御花园,心情却是莫名其妙的有些复杂。
曾几何时还以为自己永远都学不会的是处理现实中问题,诚如当日在知晓了皇祖母的真相时,心中突然泛起的巨大波澜。
她也真的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才试着去设身处地的开始为每一个出现在身边的人去考虑,去设想,去试着明白何以身居其位的时候会作出一些看似违背了伦常的事情。
这世上的事,实在复杂的很。
脑海中的思绪有些乱糟糟的,她慢慢的绕上了长廊,收起了手中的伞递给身后跟随着的宫女,随而拢了拢衣,继续走向前去。
突然也竟是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倘若父皇还在,倘若当年的父皇不要是个如此固执的男人,那么现在的后宫之中,众妃争宠,又该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
想着,她终是微微一摇头将这个念头丢出了脑海,假设便是永远也达不到的痴念,如果真能成了真,或者她倒也希望,很多事都不曾发生过。
正在她穿过了敛薇苑的时候,便看到了不远处正走来的一个人影。
一身藏青色的官服,上面以金丝绣线纹饰着貔貅的图案,而在这淡淡的雨雾之中看起来,他的身上便仿佛也像是笼着淡淡的愁绪。
“尚书大人。”走近了之后,尚薇略略一笑,先向他招呼。
这段时间他始终忙于朝中的事,他们二人也确是有几日没有见过了。
“臣参见公主。”荣彦拱手行礼,看到她在此,好像也并不觉得惊讶。
“尚书大人这是要去中宫?”
“不……”荣彦略略一顿,这才开了口,“臣,其实是来找公主的。”
“找我?”尚薇稍觉讶异,但随即想到了方才若美人的事,墨澜既然不在,她便也该跟他说一声,便点了点头,“刚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说着她微微一回身,示意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宫女先行退下,毕竟这宫中的事,她也不希望被任何人传了开去。
“好了,你先告诉我,什么事要你也不能在宫里等我,非要跑出来寻?”
荣彦微微敛下淡淡的眉眼,像是思索了什么,跟着才开口,“其实臣,是有些事要告诉公主,关于,若美人的宫女。”
“小希?”尚薇倒是并不觉太过讶异,脑海中突然闪过的便是那日夜里,他和小希在御花园中说了话,跟着他又将披风披在她身上的画面。
“正是。”
“嗯,那么,你想与我说什么?”
也是这几日始终天气湿潮,自己也觉得身体不适,浑浑噩噩的便不曾管了小希的事,其实现在想来,对于这个宫女,她的确也还是有很多好奇的地方。
“其实……臣想公主应当也感觉到了,小希并不是个普通的宫女,她其实,是王爷的人……”
“王爷的人?”这一下,尚薇有些惊讶的挑起了柳眉。
“没错,其实她是当日王爷手下的人,派在若美人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