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云倾也鲜少看见她这般开心的模样,并不想扫了她的兴,便扣下了手中的书册,答应了她的请求。
穿城而过瑶水,向来也是每年的遇春节时,百姓们纷纷放河灯的地方。
听说这条瑶水绵延千里,即便是再远的思念或是祝福,都可以写在花灯里,然后放在瑶水中,让它飘走,也就真的能飘到那人的梦里。
逛了多时,小婢也零零散散的买了好多小物件,又拉着云倾到了河边的渡头,看着城中陆陆续续有百姓放花灯。
看着他们每个人放下了花灯之后,都会默默的双手合十,而后虔诚的祈祷着什么,云倾的心里,便也好像就莫名的想起了些什么。
“云姐姐,我们也放个花灯好不好?”
“嗯?”
云倾还来不及反应,这个小丫头已经把手里的东西往她怀里一塞,就开心的转身跑到了路的那边,去一个小摊上挑起了花灯。
云倾怔了怔,但终还是笑着摇了摇头,想着还未曾来了璃国之前,她便是个机灵聪敏的小丫头,可后来这么多接连不断发生的事,她就好像也真的有很久,没有开心过了。
今日既是决定离了这儿,也就最后让她开心一下。
这么想着,她也就随她去了,收了收手中的东西,转身又看着河里。
水波微微摇晃,漂浮着的花灯一盏一盏,盛满的也都是各种各样的情绪,或是爱恋,或是思念。
她看着河对岸的渡头,一个年轻的姑娘正将一盏花灯轻轻的放到水中去,而后只是看着那盏灯飘远,似乎已然痴了。
也不知她的心中,又到底还是在挂念着什么人呢,或是那人身在远方不能陪伴,或是那人早已天人永隔,也永远都不会再相见……
想着,一种莫名的思绪轻轻的堵上了心口,视线里,也渐渐的有一个人影浮现了出来。
是他。
脑海中飘过无数的画面,第一次他们的相见,她从断崖上将他救起,那一刻他明亮的眼神已经映入到她的心底,而后的匆匆别离,到再度相见。
还曾以为只要坚定的去相信,去争取,所有的事都一定会如愿的,可是事实到头来,却只是无端的变成了这样。
她不知道何以是自己变得这般伤痕累累,这般狼狈的要逃跑,却也根本,不知该如何去化解……
“云姐姐,你看这个红色的花灯,真的好漂亮,你要不要也放一个?”小婢拿着灯,已经回到了她的身边。
云倾只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不必了,你去放便是,玩儿够了,我们也该走了,若是再迟些,便是要晚上赶路呢。”
“嗯,知道了!”小婢转身跑向了渡口,然后放下了花灯,也认认真真的许了个愿。
回到马车上的时候,小婢才笑着告诉她,“云姐姐,你猜我刚才许了个什么愿?”
云倾靠坐下来,“什么?”
“我希望,云姐姐可以永远都快乐,再也不要不开心了。”
马车再度动了起来,慢腾腾的穿过了有些拥挤的街道,驾车的侍卫便选择了一个转弯的巷子,可以绕到行人往来少一些的道路上去。
云倾靠在马车里,感觉车厢在微微的摇晃,身旁的小婢正在饶有兴致的摆弄着方才在路边小摊上买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莫名的疲惫感,却是慢慢的涌了上来。
她垂下双眸,静静的看着自己交叠在一起的十指,不知道为什么,竟只是觉得自己的这双手,突然变得好陌生。
师傅曾说过,这双手是她最珍贵的东西,她可以用这双手来医治这世上很多很多的病痛。
只是好像……却独独治不好了她自己。
无端的去想起那日遇到太后的杀手,宸枫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那一刻她是眼睁睁的看着那银白色森冷的刀锋穿过他的身体,飘洒而下殷红的血珠串串。
撕裂一般的疼痛,痛彻的也是她的心。
曾以为经历过那样的事,已经足够让她坚强到可以坚定的相信,他就是这个世上她永远的不应背弃的人,甚至那么多次,她都想过和他远走高飞。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上天却还是不肯让她安歇,为什么他们之间,又还要多一个楚乔。
云倾微微阖上了眼帘,拒绝这些混乱的思绪再继续在脑海中蔓延着泛滥成灾,她轻轻舒了口气,复又睁开双眸,而后侧过了身子,抬手掀起了窗前的帘子。
马车已经绕到了一条较为僻静的小路的,向着出城的方向而去了。
这座城,到底,也还是不属于她的。
或者正如那日太后说过,这帝王家最伤人的武器并不是背叛,杀孽,却恰恰是父皇的仁慈。
其实他们谁都没有做错过任何事,错的只是现实,只是命运的牵绊。
她安静的看着路两旁的景物慢慢的从视线里退去,慢慢的成为过往,就也好像,要真的下定了决心,把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所有事,全部都一笔勾销。
从今以后,那个本就已经沉睡在历史里的“明烟郡主”,也就永远永远的,让她真的沉睡而去吧。
思绪飘飘浮浮之间,马车已经到了城门前,赶车的侍卫出示了一下王府的腰牌,城门的守卫便也没有打开车厢检查,就即刻放行。
看着眼前的画面在越过了城门之下的那一段暗色之后,便也彻底不再是城池之中的景象。
直到这一刻,云倾才突然觉得心口一酸。
多少人曾为了这座城而死,又有多少人曾为了这座城而背弃所有,一切的尔虞我诈,金戈铁马,到了现在终于可以全然抛下的时候,心情,却为什么竟是这般的复杂。
她又是淡淡舒了口气,眼前忽的蒙上一层薄雾,只是她适时的压制了这种情绪,不让它继续泛滥成灾。
小手微微垂下,正准备放下帘子,却也几乎是在同时,听到了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心跳忽然加速,就好像是,她已经先预感到了什么。
而果不其然,当她转头向后一看的时候,见的正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正飞驰而来,马背上的人,竟赫然……是宸枫。
他怎么会追来?他今日不是应该和禁卫军的副将有着重要的事么?不是应该没有那么快知道自己要离开的消息么……
脑海中一时闪过无数个问题,但当他驾马而来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的时候,云倾终于肯确信,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宸枫攥紧了手中的缰绳,几乎是带着无限的怒意,加速追赶上了马车,分毫顾不得会不会惊到驾车的马,便是一扯缰绳,生生的让座下的马横拦在了马车之前。
驾车的侍卫吓得脸色发白,只得慌忙勒住缰绳,停下了马车。
还以为方才出了城就遇上了劫匪,却没想到定睛一看,来人居然是统领大人。
而这突然截停的马车也让车厢剧烈的摇晃了一下,云倾下意识的抬手扶住了窗沿才稳住了身子,却只听一阵散落的声响,方才小婢手中拿着的很多小玩意儿都散落在了车厢里。
“天呢,出了什么事?”小婢惊慌失色。
“没事,别紧张……”云倾心中知道,宸枫这个家伙恐怕是真的气大了,但她还是开口安慰道。
只是她的话还未说完,车厢的帘子已经被人粗鲁的一把甩起。
“啊……”眼前一花,云倾根本来不及招架,宸枫已经伸手过来一把拽住了她细弱的手腕,用力之下,便已将她的身子拽出了车厢。
落到地面上的时候,云倾身子失了重心,险些被他这么粗鲁的一拽给弄的摔倒。
但是宸枫却根本没有松开她,把她拽下马车之后,便是反手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的身子扯了过来,让她不得不仰起小脸来,迎上他此时怒意满满的目光。
云倾一眼就看到了他此时紧抿的双唇,还有他显得紧绷的脸部线条,都在透露着他此时无比的愤怒。
“宸枫……”她细长的柳眉轻轻一蹙,方才想要说什么,却只是觉得他的手愈发用力,几乎像是要拧断了他的手腕。
“痛……”她不得不轻轻的咬住了下唇。
陡然看到她吃痛的模样,宸枫眸色一深,尽管对她还有无数的怒气,尽管此时巴不得狠狠将这个女人生吞活剥,但她只是一蹙眉之间,他所有的怒气却都消失不见了。
他松开了她的手腕,在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揽过了她的身子,将她紧紧的抱入了怀中。
云倾的身子下意识紧了紧,但并没有推开他。
她知道他会生气,一定会的,那是因为他在乎,就像自己在乎他一样,倘若易地而处,不告而别的是他,只怕自己,也必定会生气。
唇瓣颤了颤,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什么。她只是靠入了他的肩头,阖上了眼帘。
不知道为什么,直到这一刻她才忽然的觉得好安心,好庆幸。
分明是决定了要放下一切离开,包括放下他,可是却也就在被他抱入怀中的这一刻她才突然的意识到,其实她,原来还是一直在期待着的。
而他来了,真的来了。
“这一次,你又要逃到哪里去?”
许久许久,像是所有的词句都已经在脑海里盘旋过了,所有的那些愤怒,那些绝望和悲哀,也都已经宣泄在了这一刻紧紧的相拥。宸枫阖上双眸,却只能问出了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