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珠噼噼啪啪的敲打在伞面上,让他的声音,有些听不清楚。
“尚书大人……”尚薇忽的心头一动,却话到了唇边,依然凝结在了那里,就连她自己,也是记不起自己想要说什么。
“公主,请回宫吧,莫要淋雨了。”
他也不多言,只是这么又淡淡的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却是透出了一抹不由分说的意味。
尚薇终是微微扬唇苦笑:“是啊,淋雨,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上天既要我满身污渍,便纵然是我淋了再多的雨,也是不能洗净了分毫……”
荣彦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她如同发泄一般的话语。
“罢了罢了……”尚薇略略一摇头,今日真的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多到她根本猝不及防,便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剧烈的漩涡之中。
“回宫去吧。只是……我怕是也不得休息。”
雨丝清冷,也带走了声音里,最后的一丝温度。
荣彦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子,疯狂的雨水打湿了她耳鬓的发丝,也打湿了她的小脸,让她本就血色很淡的面容更是显得惨白。
他明白她所承受的压力,只是……却也碍于太多太多的条条框框,终是不能帮她抵挡一切。
众宫女慌忙的打着伞过来,大家都知道,每次公主发火,还是只有尚书大人才能劝得了。
碧瑶泉。
尚薇枕着一双玉臂,靠在青玉雕成的池边,整个身子泡在温暖的水中,任凭升起的烟雾将自己整个包围,微微阖着眼帘,似乎已经睡着了。
欣瑶轻轻的掀了纱帘,悄无声息的到了池边,屈膝跪坐了下来,然后放下了手中的茶托。
“公主。”她的声音也是柔柔软软的,没有破坏周遭静谧的氛围:“尚书大人吩咐熬了姜汤,请公主趁热服下。”
尚薇的羽睫微微一闪,这才抬起了眼帘来,却仍然这么懒懒的靠在手臂上,没有看她:“姜汤?”
“是,大人说公主淋了雨,送来姜汤,一定叮嘱奴婢让公主服下。”
视线之中忽的浮现了方才在雨中的那一幕,他就这么打着伞安安静静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安静的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甚至恍若就要沉入这周围清冷的温度里去。
但是她却又那么恍惚的感觉到,自己似乎在看到他的时候,才会觉得安心了些许。
尽管今日在朝堂之上,当众臣齐齐跪下,几乎是在质问着她关于摄政王的下落,字字句句都在指着她不过是一介女眷,却如此光明正大的干预朝政。
那一刻她几乎感到崩溃。
父皇伤重不起的时候,便曾对她说过,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要照顾好尚俊。
尽管她对那个称之为“父皇”的男人,所谓的亲情真的少之又少,但是她仍然点头,仍然接下了他的嘱托。
父皇下葬的那一日,在满目都是白色布景的皇陵里,她就这么牵着尚俊,静静的站在那块石碑之前,甚至都流不出了眼泪来。却是在心里,她那么深深的许诺道,这一世,都必将照顾好尚俊。
只是……当时的她又可曾想过自己将要付出的代价。
无端觉得有些可笑,那些所谓的忠臣,他们又都是在打着什么主意,彼此都心知肚明,只是却偏偏要用得如此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来让一切都看起来顺理成章……
“公主。”欣瑶见尚薇怔怔的在想什么,似乎是出了神,忍不住开口轻轻提醒了一句:“再不喝,这姜汤就要凉了。”
尚薇陡然从回忆之中抽身出来,她略略一叹,无端涌起的叹息让她整个身子都很不舒服。
她动了动身,伸手去拿那碗姜汤,捧在手心的感觉,真的暖暖的。
只是喝了几口,便不想再喝。她把白瓷碗搁回了托盘上,而后又轻轻的把头枕在了手臂上,口中淡淡的吩咐了一句:“你先退下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欣瑶微微颔首,虽然还是有点不放心,但也不敢违背了公主的意思,还是顺从的端了茶托退了下去。
眼前,又忽然的浮现了一个画面。
是他,是那一双幽深而宽阔的海蓝色瞳仁。
想起了他们在这碧瑶泉边相见的场面,那个神出鬼没的男人也不知是怎么就躲过了这宫中重重的守卫,竟然能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潜入,甚至都能到自己的温泉池边,都没有人发现。
而想起了那日的场面,她仍无端觉得心头轻跳。
尽管周围的水波包围着身体,但她毕竟是一丝不挂,而那个男人带着几分放肆的动作,修长的指尖玩弄着自己的发丝……
倘若不是那日在摘星楼上,他留下了兵符,她甚至都要怀疑,这个如若鬼魅一般的男人,是否真的存在过,或是根本只是自己的一个幻觉罢了……
微微甩头,告诫自己不要再去想,现下烦事缠身,怎么还能有心情去想这些。
她动了动身,从温泉之中起了身来。
而守在外面的欣瑶听到了她的响动,便慌忙的拿了衣过来。
“外面的雨,可小些了?”
尚薇拢着身上的衣,淡淡的问道。
“回公主,没有,方才奴婢进来的时候,还只觉得这雨越下越大了。”欣瑶伸手去替她理着散落的长发,声音柔柔软软。
尚薇并没再说什么,只像是若有所思一般,略略一颔首,便踏着青玉雕成的台阶,下了池子,到了梳妆台边。
逸星殿。
尚俊在书房里念书,背着《弟子规》,天气不好便也没有再吵着闹着要出去,显得很听话。
荣彦又重新安排了一下周围的守卫,毕竟既然朝中众臣已经起了要废除太子的念头,便难保不会有人趁机对尚俊下手。
听着外面的雨噼噼啪啪的打落下来,直仿佛要把这世上的一切尘埃的洗净。
只是却不知为何,听来总是只令人感到无限的压抑和烦闷。
奶娘走了过来,端着一杯茶,见了他,微微低身一拜:“尚书大人休息一下,喝口茶吧。”
荣彦略一摆手,语气仍然淡淡:“不必,我不累。反是你,这几日一定要照看好殿下,切莫让任何可疑的人近了殿下的身。倘若是情势紧急,呼叫一声便会有守卫过来的。”
“是,奴婢知道了。”
荣彦略略颔首,毕竟奶娘已经照顾了尚俊这么多年,对于她,他还是比较放心的。
而忽的,他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一敛眉:“还有……那日交代你处理涟漪的事,如何了?”
“回大人,奴婢已经吩咐了内务府的人将涟漪的尸首运走安葬了,也吩咐了他们给涟漪的家人送了信,把她留在宫里的东西也一并都送回去了。”
“嗯,没事了,你下去吧。”荣彦这一挥手,示意她退下。
想起那一夜涟漪的尸首被送回来的时候,的确让他微微一震,尽管看透了官场,却不曾看透过生死,有些人,尽管身有罪恶,却也毕竟,是一条人命……
他还在出神的想着什么,忽的听人来报,说刑部尚书叶尧已经回了宫来,正要见他。
于是他没再停留,赶往了前厅。
突然而来的大雨,让人有些猝不及防。
瑾灵本想着出府去走走,却被这场大雨突然的打乱了计划,想要去取琴来弹,却忽地想起,这琴弦,已经断了。
莫名的生出某种奇特的感觉,谈不上是悲哀,却仿佛更像是心烦意乱。
在这璃国的日子越久,她就越是觉得不安。
身后忽然传来的声响,她回过身去,看到正是一袭雪白色宽袍的身影走了过来。
“澜。”她扬起一缕柔美的笑意,看着他走到身前来。
“怎么起来了?”墨澜微微眯起了海蓝色的双瞳,抬手轻轻抚过她仍稍显苍白的小脸,语气里有着一分淡淡的温柔。
瑾灵摇了摇头,靠入了他的怀中:“灵儿睡不着,本想起来走走,可是外面突然下了雨。”
墨澜抬起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她的长发,唇角微微一勾,已然看穿了她的心思:“想念你的琴了?”
“嗯。”瑾灵微微点头。
正说着,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公子,悦琴坊的人求见。”
来的正是时候……墨澜微微一笑:“让他们进来吧。”
“悦琴坊?”瑾灵听到之时几乎吓了一跳,这可是夏国最大的乐坊,里面出产的都是最上乘的乐器,而且里面的歌姬舞姬,都是时常入宫,参与宫中的庆典。
他竟然为了自己的琴……特意派人去了夏国找了琴匠过来?
“澜……你特意派人去了夏国?”她有些不敢相信,抬起一双水润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反正我与昔临还是要信件往来,这次便顺道也让人把悦琴坊的工人请了过来。”他眼角染着一抹轻笑,解释得风轻云淡。
正说着,三个身着棕色布衣的琴匠已经走了进来,见了他们便拜了下来:“草民见过公子,见过姑娘。”
“我让你们做的琴,可已经做好了?”
“是是,已经完成了,小的们连夜赶制,这才及时做了出来,又马不停蹄的给公子送来。”一个工匠带头答道,然后一挥手,示意跟在身后的丫鬟把一把崭新的古琴抱了过来。
这把古琴,色泽温润,雕花细腻,尤其是那上面的琴弦,每一根都透着淡淡的光泽,像是活物一般。
瑾灵有些讶异,抬头看了墨澜一眼,见他正一抬手示意自己去试琴,便待丫鬟放好了琴,跟着坐了下来,一双如玉石般通透纤细的小手跟着轻轻放在了琴弦上。
几乎是一碰上,她便更是惊讶了,本以为之前用飞鹰的筋骨制成的琴弦已然是最上乘的了,却没想到,这次的材质,触碰上来竟是更加的贴合指尖,更加的有弹性。
她一抬眼帘,正要说话,墨澜已经绕到了她的身后,微微俯身将她柔软的身子整个拢入了怀中。
“如何?”他微微垂着深海蓝的瞳仁,视线落在了她纤细如玉的小手上,问道。
“嗯,弹起来很舒服。”他温热的鼻息在耳畔,让她的小脸上微微染上了红晕,她软软的微笑:“这是用什么做的呢?”
“姑娘真是好眼光,这是用最上好的猛虎筋骨做成的琴弦,保证姑娘什么样的曲子都能弹得顺手。”一听她问,一旁的工匠赶忙回答。
“虎筋?”瑾灵有些吃惊,没想到竟是这么珍贵的材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