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薇走了过来,隔着铁栏看着她,一抬手示意身边跟来的狱司开了门,便一提裙裾,入了牢房之中去。
“你,便是芷心?”
但是芷心却只是这么抱着膝盖,将下颌抵在膝上,视线就这么怔怔的望着前方,即便是对身旁来了人,也只当时没有看见,没有半点的反应。
尚薇一敛双瞳。目光之中添了一分冰冷的味道:“芷心,本公主在问你话,你可是没有听见?”
但她却仍然没有半点的反应。
尚薇握紧了宽袖之中的粉拳,微微俯身,陡然伸手过去一把拽住了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了头来看着自己:“本公主与你说话,你听见了么?”
芷心的双瞳像是失了焦一般,就这么无神的不知看着什么方向,亦是没有半分的反应。
尚薇复又一用力,几乎将她的整个身子拽了过来,而直到这时,芷心才仿佛感觉到了痛,双目的神色慢慢的聚拢了一些,慢慢的移动到了尚薇的脸上。
她的双唇几乎像是在无意识的轻颤着,声音却是低的根本听不见。
“你在说什么?”尚薇一蹙柳眉。
芷心的双唇却是颤抖的越来越厉害,紧跟着她的整个身子也开始颤抖了起来,像是不受控制那般,唇上的血色也渐渐的褪去,渐渐的……转成了乌紫的颜色……
尚薇感觉不对,下意识的收回了手,却见她的唇边已经开始有殷红的血色滴落下来,慢慢的,那血的颜色也是变成了乌紫色……
她陡然后退一步,芷心的整个身子已经顺势的向前倒了过来,而也就在那一刻,尚薇终于听清了她口中一直喃念着的三个字——“靖王爷”。
靖王爷?果然是靖王爷……
只是根本来不及多想分毫,芷心的整个身子已经扑在了地面上,口中不断冒出的黑血染在了牢房冰冷的地面上,而紧跟着,她的耳朵,鼻子之中都开始渗透了血出来……
“看来她也中了毒。”荣彦微微上前,挥袖将尚薇挡在身后,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尚薇的小脸陡然也变成了惨白,这短短的时间之内,皇祖母中了毒,这个小宫女竟然也中了毒……
她陡然的一抬手抓住了荣彦的手臂,掌心里的温度微微的凉。
“她说,她说,靖王爷……”
“靖王爷?”荣彦一拧眉,有些惊愕的回头看着尚薇。
尚薇略略颔首,略略平复了自己此刻的情绪:“没错,刚才她,一直再说三个字,就是‘靖王爷’。”
芷心躺在地上,只稍微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了。
而她没有血色的小脸上,到处布满了都是乌黑色的血丝,一条一条,四下的蔓延开来,让她本来还是清秀的面容,此刻显得格外狰狞恐怖。
荣彦唤了狱司过来,让他们检查了一下,发现她已经气绝了。
尚薇忽的握紧了双拳,她怔怔的看着芷心的尸体,脑海之中,浮现出的竟又是母后,父皇离世时的画面,到处都是惨白的颜色,整个世界只有黑白,只有无边无际的关于死亡的绝望感……
“大公主,尚书大人,该如何处理这个宫女?”狱司跪在身前问道。
荣彦略略蹙眉,正想着该要如何处理,却陡觉尚薇已经一拂衣袖离开了。
他心下明白,必定是这些画面让她心里不太舒服,故而他也没有多留,淡淡的吩咐了狱司几句,便也转身跟着尚薇出去了。
出了冰冷的石室,陡然迎面而来的,是宫中尚且繁茂的景致。
周围的一切都尚且被一种生机所笼罩着,只是此时此刻,在她的感觉里,所有的画面,都染着名叫“死亡”的阴影。
冷。
并不是因为天气,而是心寒。
一路绕过了桃园,这才慢了脚步,不远处传来了嬉笑打闹的声音,尚薇眯起眸子望去,看见了几个小宫女正在镜月湖边吵吵闹闹,不知在玩闹些什么,面上却是笑得很自然。
陡然,又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的压了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以生出了这样莫名的情绪来。
身后,荣彦已经跟了上来,他看着尚薇似乎望着镜月湖边那几个活泼的小宫女在出神,几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但也没有开口,只是这么静静的跟在她的身旁。
“尚书大人,为何我……会这样突生了悲凉?”
她陡然开口问道,却在这话出了口的时候,自己也是微微一怔。
悲凉。这个词她从来不想去用,但竟是潜意识里,这么轻易的就会脱口而出。
荣彦微微垂着眉,神色淡淡:“公主怕是触景,便伤了情。”
“伤了情?”尚薇并未停下脚步,只是这么慢慢的顺着青石铺成的路走着:“我又有何情可以伤?这宫中纷争,为何总也没有个停歇的时候……”
“诚如公主所言,这宫中的纷争,永远都不会停歇。倘若公主服了软认了输,只怕,便也是招致了灭顶的灾祸。”
“灭顶的灾祸?”尚薇轻轻一扬柳眉,唇边飘起一丝苦笑:“你知道么,你用了好可怕的一个词。”
荣彦听出了她语气之中的一分无奈,但并没有多言,只是淡淡的开口:“尽管可怕,但这毕竟是事实。”
听着耳畔他一如平日淡然的话语,尚薇终是淡然一笑。
“尚书大人,幸得有你,否则,我真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已经濒临崩溃。”
“公主过奖了。”荣彦只是淡淡回应,也不见面上的情绪有半分的改变。
顺着青石的小路绕过了御花园,到了宫道上,尚薇只觉周身万分疲惫,但远远的看见了议事殿,她的心中又是万分清楚,自己,还要去面对朝中那一大批官员。
她略略舒了口气:“看来今日,是必然安生不得了。”
“臣陪公主一同去议事殿。”
尚薇正走着,忽的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微微转头:“看来这皇祖母所中的毒,还得请云倾姑娘过来才是。”
荣彦微微颔首:“请公主放心,臣方才已经派人出宫去请云倾姑娘了。”
果然还是他想的比自己周到……尚薇略略一笑,便继续向着议事殿的方向而去了。
一辆马车,在茶楼的外面停了下来。
店里的伙计出来一看,正看到一只白皙通透的小手掀开了帘幕,而紧跟着出现在视线里的,竟是云倾的面容。
伙计慌忙唤了掌柜一同出来迎接,云倾踏了马车下来,轻轻抬起纤细柔软的指尖将耳畔的一缕发丝捋到了肩后,神色淡淡的开口:“他们,可在?”
由于周围还有着城中的百姓,故而她并没有明说,但掌柜也显然是听懂了,赶忙应道:“在在在,姑娘楼上请。”
云倾微微颔首,便入了茶楼去。
楼上的厢房里。
楚乔正靠在窗边的软塌上,手里翻着一册什么,苏洛站在他的身旁,皱着眉头,显得有点心事重重。
“苏洛,你可是还要劝我回去?”楚乔没抬头,语气里透着一分懒散。
苏洛几乎要翻起了白眼,这个男人,哪里有半点一国之君的样子。
“臣,不敢。”他微微拱手,回答得很淡然。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像根木头一样杵在这里,不开口,便以为我不知道在想什么?”楚乔挑起了一边的眉,将视线移了上来。
苏洛默默无言。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这边的事情不解决,我必然不会回去,你,也不要白费口舌了。”
“臣自知罪该万死……只是有几句话,还是不得不讲。”
苏洛向来是拿这个楚乔没有什么办法的,也拿捏得透他的脾气,只是现下,他还是硬着头皮,也要把这些话说给他听。
“什么话?莫不是又要搬出父皇来教训我?”
楚乔双眉一扬,想着每次他要劝自己的时候,都必然会扯到自己的父皇。
外面忽的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楚乔以为是店里的伙计,便不以为然的应了声:“进来。”
苏洛也并未在意,只是继续说着自己的话。
“臣,只是想说,这里的事,无论解决与否,云倾姑娘的去留,都不是皇上所能决定的……纵然是璃国的事得以解决,云倾姑娘收回了朝政,又怎么能再随皇上回了楚国去……”
“啪!”
楚乔陡然一敛双瞳,一把将手中的书摔到了苏洛的身上,一动身便是要下了软座来,眸子里透出了一丝怒意。
而房门正在此时被推了开来,正要进来的云倾一眼便看到了这个场面,不禁也是微微一怔。
房里的两人也显然是怔住了,没想到方才敲门的人,竟然会是她。
“云儿?”楚乔半是震惊半是慌乱的唤了她,亦是忘记了生气。
云倾虽听得楚乔的声音,但此时她却根本不想回应。
果然是没有半分的长进,还以为这些日子他至少会长进些,结果还是这副模样。
苏洛看到了她,眸色微微一深,心下也了然她必然是来找楚乔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此时她的一句话,便可能比自己说上千百句都更管用。
“云倾姑娘。”他微微一低身,对着云倾行了礼。
云倾也是略略颔首:“大学士可否回避一下,云倾有话想与皇上谈谈。”
她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知道不能让楚乔看出是苏洛找了自己过来,否则依照楚乔的脾气,只怕这苏洛又是吃不了兜着走。
“那么,臣先退下了。”苏洛也顺势接过了话,出了房去。
房门刚一合上,楚乔便已下了软塌,到了云倾的身前,眸子里透出了一分不可思议:“云儿,你怎么会来?”
云倾微微抬起眼帘看他,纤长的羽睫之下,那双明亮的眼瞳璀璨如珍钻:“若是我再不来,皇上是不是便预备把楚国的百姓,都抛到脑后去了?”
楚乔脸色微微一僵:“云儿,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皇上不会不清楚。”她的语气淡然若水,却字字清晰:“皇上认为大学士为什么会到璃国来?倘若不是真的如箭在弦,又何必这般紧张?”
似乎没想到她竟是如此字字珠玑的就把自己所有的问题说了出来,楚乔微微蹙了蹙眉。
“没错,皇上大可以说一句,这江山不要了便是,大可以潇洒的忘记之前发生过所有的事。”虽然看到他面上的几分僵硬,但云倾也没有停话的意思:“只是这些都是皇上的事,请莫要,拿云倾当作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