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见到李天寿的时候,他比先前憔悴了很多,远没有了骂人的气势,也不像是那个传闻之中当着干部的面打死一个人,几个干部生拉硬拽都拉不开他的那个倔强又记仇的家伙了。
说他憔悴,跟他的衣着打扮其实没有什么关系。他穿的干干净净的囚服,身上、脸上也都是洗的干干净净,光着脑袋,脸上一点儿胡茬儿都没有,看来是特意收拾过的。
只不过,从他的眼神之中,我就可以看出来他变了。
此时的他,眼神之中已经没有了任何与希望有关的色彩,反而是浓浓的绝望,和一切都看破了的淡然。
他带着重铐,挪动起来很慢,两个干部站在他身后,却没有催促他,看上去,是真的很怕任何一点儿不经意的举动都会刺激到他。
他马上就要被行刑了,算上当天,也还只有三天。
他在我对面坐下来,隔着一层铁栏杆,应该是碰不到我的。但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他曾经成功打死了吴师傅,所以,并不知道当时具体过程的我,还是不能太放心。
“我早知道你会来!”李天寿对我说道,“我跟他们说,我要见你。如果行刑之前见不到你,我就让他们拖着一具尸体去枪毙。但是,我也说了,如果你真的不想见我,那就算了。只要你能亲口告诉我,你不想见我,我就死心,我就安安分分等着被枪毙。但你还是来了!”
“我们好像没仇吧?”我笑着问道,“你为什么总是针对我?我自问作为抬棺匠,应该还算是对得住良心的。我当时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就已经跟你们说过问题所在了,也跟你们说过,只要你们家肯跟我说实话,帮你们家迁坟、安葬都不是问题。但是我很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宁可家破人亡也不肯跟我说出真相?真相很难启齿吗?”
“我以为我二哥跟你说了。”李天寿低了下头,再抬起来的时候,眼圈红红的,却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我们家该死的只有我,我爹,我两个哥哥……还有……还有我姐和我姐夫,都是因我而死……”
“你姐和你姐夫?”我诧异道,“他们怎么了?”
“你不知道?”李天寿的眼中透着惊奇,显然比我还要惊讶。
他以为我知道?我应该知道什么?
我用力回忆了一下,却没有想到任何有用的内容。
“我是真的没有听说。”我对李天寿说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往城里跑,事情多起来,回家的机会都没有,也没有很多时间管你们家的事情。你姐和你姐夫出什么事情了?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李天寿叹了口气,语气悲戚,“我们家出了个杀人犯,我姐夫闹着跟我姐离婚。我姐和他吵,吵着吵着就追出了村子,上了大路。一个大车迎面开过来,我姐为了救我姐夫,当场被撞死了。我姐夫内疚,没两天,也自杀了。我们家没剩什么人了,我们兄弟三个,讨的老婆要么回了娘家,要么就是跟人家跑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了。”
“……”哪怕是早就想到他们家的下场,我听了之后,还是觉得有些心酸。
就是因为一个人的一念之差,一家人都没有捞到好下场,被他害的人固然不幸,但做他的家人也未必就能称得上是幸运了。
“所以,你叫我来,是打算让我帮你收尸?”我问道。
李天寿固执地摇了摇头,“我活到这步田地是我咎由自取,死不足惜。就算是现在死了,我也偿不尽自己的罪孽。我不指望你给我收尸,但我希望,你可以帮帮我,帮我给我的家人入殓抬棺,好好的安葬了。他们都是好人,哪怕做错了,也是因为为了帮我掩盖,他们罪不至死。小棺爷,求求你。”
果然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不过,我要是这么好说话,他们家会落到这步田地吗?风水能够左右的命运,能让他倾家荡产,自然就也有破解方法。我没有帮他家破解,其一当然是因为他们家人的行径令我觉得难以接受,其二更是因为他们始终都没有把实情原原本本的告诉过我。
“我想答应你。”我回答道,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冷酷了,“但是你必须先把实情告诉我,否则,我就只能说声抱歉了。”
“你就那么想知道?”李天寿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我二哥不是告诉你了吗?你还想知道什么?”
“那个姑娘是不是你杀的?”我直接了当的问到了重点。
而就在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他身后的两名干部的目光明显一冷,身子也跟着挺得直直的。或许是他们没有想到,我竟然会牵扯出另外的一桩案子来。
李天寿的反应倒是很震惊,他看着我笑了笑,回答道:“不是!”
“不是?”我对此表示深深的怀疑,“不是你又会是谁?除了你,好像没有其他人有杀人灭口的理由吧?”
“我承认,我对她做了很不好的事情,那件事情,我也已经向干部坦白了。”
在他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我特意观察了一下那两个干部的表情,他们的情绪没有波动,说明李天寿所说的应该就是实情。那么,他是否有必要在承认了那件事情之后,再对自己杀人的行为进行隐瞒呢?
我想了想,忽然否定了这种可能。
如果说,他在保护什么人的话,那么完全没有必要。
因为当时帮他一起作案的那个就是他二哥,此时已经是死在他前头了。他呢,也马上就要被枪毙,多一条罪状或是少一条罪状都无所谓的事情,不可能有更加严厉的判决了。所以,他应该没有隐瞒的必要。
“所以说,你敢肯定,不是你干的?”为了保险起见,我又问了一遍。
李天寿举起带着重铐的两只手来,由于两只手铐在一起,单独举起一只他是做不到了。他把手举起来,紧接着就做了个发誓的动作,对我说道:“以前我不信,现在我信了。举头三只有神明,不管是哪路神仙恰巧路过,我对他发誓,如果那个姑娘是我杀的……不,就算我知道那个姑娘是被谁杀的,都让我今生今世、来生来世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认真地盯着他发誓,半晌,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帮你家人收殓的,还有你!如果姑娘家坚持不同意迁坟,那我就自己做个主,把你们家选定的坟址换一下,你看可以吧?”
李天寿神色顿时轻松下来,他冲我笑着,说了一声‘谢谢’。
李天寿很快就要被枪决了,姑娘的死因也基本上无从查找了。我心里的这块疑惑眼看着无法解开,以至于在我走出监狱大门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皱着眉头,一脸的惆怅。
蒋毅峰等在门口抽烟,烟头扔了一地,看见我出来,就马上迎了上来。看到我的样子,他关切道:“怎么?你不会是真的被他打了吧?早知道,我就跟你一起进去啊!”
我摇摇头,说了一句,“回家吧,有事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