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少年手里捧着一杯茶,在余贵对面坐着。
余贵战战兢兢,手脚都在哆嗦。
忽然一物直接窜到他怀里。
余贵差点儿从椅子滑下来:“你你你……”
“咪呜——”一只油光水滑的花狸猫趴在他膝头,往他怀里拱,爪子扒着他,身体蹭着他,尾巴闹着他。
余贵吓得要命,一抬头,对面绿衣少年怀里不多时也多了一只狸奴,比他这只小,但是更加放肆,四脚朝天躺成一张绒毯,撒娇地露出肚皮,要对方摸摸揉揉。
不仅是怀里,绿衣少年肩头趴着一个三花,脚边还有两个黑白小奶牛,正在攀衣角。
余贵的手忽然微微刺痛。
却是大花狸猫抱着他手,咬他手指头玩耍。
猫咪温驯可爱,扎在怀里,暖呼呼的好似一个小火炉,余贵僵硬的身体总算稍微能动了。
他艰难扯出笑脸:“上仙……若是突然见到我儿子,我确实不知道跟他说什么才好。我虽然是他父亲。那个,虽然生了他,但是并没有好好教他,给他相应的身份地位……”
余之归生下来时,母亲死亡,母族覆灭,本身又有无法治愈的耳疾。无论是身体健康,还是家族支持,对于大家族的嫡长子来说,都相当不利。
余贵需要一个健全的继承人,不然难以服众。他原本想着,保这个孩子一世衣食无忧也就是了。毕竟他还有庶子余之乐,他还能续娶,还能生。
根据小厮和丫头留书,得知余之归被修士看中,去修仙的时候。余贵不是没有担心过,但也松了口气,毕竟余之归身份有些尴尬。他觉得儿子去修仙,超凡脱俗,斩断尘缘,父子情分也就断了,他没给余之归太多,也不指望余之归给自己带来什么,这样分开对双方都好。
事实上,除了余之乐失踪已久他比较担忧之外,他现在身边已经有了一妻一妾。嫡子三岁零两个月,嫡女一岁半。还有,他的妾上月刚刚诊出喜脉。
余贵以为生活将这样继续下去,他能安享天伦之乐。
“……但前不久,一位妙月仙宗的上仙突然出现,他来找我,说我儿子修真很厉害,变得很有名,要我们父子相认。我一开始吓得要死。想想啊,我尽管生了他,但并没有给他应得的一切,反而为他的身份而尴尬。一个我亲自放弃的孩子,突然有一天功成名就过来看我,他会不会问,为什么我一直都不去看他?为什么我不照顾好他?我该怎么解释?他听得不满意,会不会一翻脸,灭我全家?”
“上仙安慰我说,只要我听话,我儿子不会对我不好,毕竟父子天性,血缘之情不可抹去。况且他们会帮我,无论如何妙月宗也要争取到我儿子的感动和支持。”
“我更慌了,要是他记恨我,为了让他开心,上仙会不会因此灭我全家?”
“我儿子自己有本事,能出人头地,和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我没做什么,也不想沾他的光。但无论是我儿子,还是上仙,哪一个我都惹不起啊。”
花狸猫窝在余贵怀里,毛绒绒的,温驯而又温暖,全心全意偎依着他。余贵这几天极度紧张,终于有一个宣泄之处。
他越说,想法越多,想得越多,就说得更多,拉拉杂杂讲了一大篇。到后来,关于子女的抱怨,关于未来的惶恐,关于家族的安危,关于“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无奈……
“余贵,你背的如何了?”
突然外面有人扬声问。
余贵一个激灵:“小小小人已经背背背下来了!”
那修士话音未落,也不敲门,直接走进房间:“在我面前背诵一遍……你是谁?”
他一眼看见被猫咪围拢的筑基期绿衣少年,眉毛顿时立起来,大声质问。
绿衣少年抱着狸奴站起来,笑眯眯:“我来看看父亲。”
“我不管你父亲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这不是你乱来的地方,出去!”修士皱眉,完全想不起对方身份。
余贵愣住——怎么,他跟对方说了那么久的话,对方只是偷溜来玩耍的?
绿衣少年双手一摊:“好生奇怪,我来见父亲,不是你们极力邀请的么?”
“嗯?你什么意思?”修士一拍储物袋,力士傀儡出现,“大典在即,我没空听你分辩,再说一遍,赶紧走,不然别怪我手下无情。”
“我若不走,你怎样手下无情?”
修士一只飞行傀儡冲出房间,眨眼间又有三架力士傀儡出现在屋内:“你是哪位前辈的弟子?”
“并不是妙月宗……好好好,我这就走。”绿衣少年看着四架傀儡往自己围拢,立刻改口。
“想走?晚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天网馆的人过来打探消息?不如就在我妙月仙宗多留些时日?”
“好好好,行行行,”绿衣少年漫声应着,将怀里小狸猫往余贵怀里一塞,“小猫见到大猫。孩子见到父亲,总算是件好事——父亲,别担心。”他低头哄着大花狸。
这话听起来别有一层深意,不像是对着狸猫父子说的。
余贵身体僵硬着,眼睁睁看着对方借塞猫的机会,往他脖子上挂了一个银黑条纹的平安扣。
还轻轻拥抱了他一下。
“押去后院禁闭,多几个人看着,千万不能让他溜了,三天后再放出来。”修士下令。
随后赶来的两名门人齐齐点头答应:“是!”
随后绿衣少年被傀儡和妙月宗弟子监看着,主动离开了房间。
余贵继续苦哈哈聆听修士教训不提。
此时此刻,距大典的开始,还有半个时辰。
“天网馆的人约好没有?送他们的灵石够不够?”
“凶手那边,收拾得怎么样?刽子手傀儡再检查最后一遍,刀砍下来不能有一点儿偏!”
“真君喜爱动物,宴席准备的珍禽异兽肉都撤掉,统统换成素的!”
“傀儡鸟兽编舞安排好了吗?”
“半个时辰!就剩半个时辰了,那孩子到底哪儿去了?”
“会不会因为贪玩误了时间?”
“蜂鸟傀儡找不到!”
“有没有可能发生意外?”
“你们的飞行傀儡都是摆设吗?还不快去找!”
“这可是十分重要的大典,半分差错也不能有!”
君秀山城,余家陵园,张氏陵墓。
素色旗幡叠起,左钟右鼓,前有香案供品,后有断头台,两边各有芦篷。
日头一点点东升。
日头一点点高照。
日头又一点点西斜。
无数人眼巴巴地看着,等着,期待着。
——人呢?
——余之归呢?
——人没了,可怎么向宗门交待!
妙月仙宗从下到上,又从上到下,无比焦躁不安。
“今早可有什么异常情况?”余白薇问同光长老。
“今早可有什么异常情况?桩桩件件,事无巨细,一律报上来。”同光长老问安和真人。
“今早可有什么异常情况?桩桩件件,事无巨细,一律报上来。如有隐瞒,当心你的修为!”安和真人问手下修士。
“今早可有什么异常情况?桩桩件件,事无巨细,一律报上来。如有隐瞒,当心咱们的小命!”众修士人心惶惶。
命令层层往下,随后层层报上。
“启禀师父,弟子想起一事……”
“启禀师兄,师弟的弟子察觉一事……”
“启禀师伯……”
“启禀……”
余白薇蹭地站起来:“你是说,当时有一堆猫围着他?”
“正是。”
“他还似乎意味深长地跟余贵说了些父父子子的话?”
“正是。”
“他人呢?”
“被押去后院禁闭了。”
“竖子误事!”余白薇一巴掌拍碎金刚木的桌子。
“赶紧带我去看!”
小院戒备森严,密密麻麻全是禁制,门口守着三架力士傀儡。
“人呢?”
“在房间里没出来过。”
“你跟我进去。”余白薇亲自点名,要一开始见到绿衣少年的修士同行。
那修士心里叫苦,硬着头皮,敲门。
房门应手而开。
房中……一地纵横方格,一地绒毯。
数十只小鼠井然有序,在地上安安稳稳团成各种球,有一半脊背向上,另一半肚皮向上,还有几只随意在旁边溜达。
时不时有几小鼠跳起,或行走两步,或退到一边。在这方格里,你进我退,你攻我守,竟是一盘活棋子。
坐在上首的绿衣少年一见余白薇,便站立起来。
小鼠们一哄而散。
虽有傀儡能遮掩本身修为,但也要看双方境界。
余白薇看了一眼对方腰间玉珏,怔了一怔,她还没开口,突然一只蜂鸟傀儡冲到面前:“真君!有大威压傀儡船过来!”
——船?
就在这个时候,有如流星般,一艘卵形船自天边疾至。
船体浑圆,尾端略尖长,颜色如夜空,掠空声似鹤鸣。
船里飞出一团金光,在空中飞舞盘旋,火焰滚滚,热浪逼人,如同烈日炎炎。火光中,一头朱雀神鸟,威风凛凛。
从船里走出的人一身青衫,身材高大,形貌昳丽,神情凝重。
——无形威压四散。
“之归?”他开口问。
声音不大,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同光长老、安和真人,以及元婴老祖余白薇,不约而同呆住。
其中尤以余白薇为最——她见过这位分神期老祖。
这是余之归的道侣,紫凝仙宗大长老,席长天。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