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柱子父子都是下里河村一带有名的篾匠,祖传的手艺,编制的箩筐结实耐用,很受四里八乡的人们欢迎,有些大户人家还专门请他们上门做竹器。老柱子年纪不小了,不再上门为人做活,就在家里编制一些箩筐。大柱子白天忙田地里的活,晚上也跟着父亲一起编箩筐。
家里已经积压了不少箩筐,原本大柱子打算农忙结束后,自己挑一担去洪家铺子卖了。如今有刘勤陪他一道,他就决定用平板车,把家里积压的箩筐全部带走。
刘勤和大柱子出门很早,大概也就是前一世五点多钟的样子。两人一个在后面推,一个在前面拉,在晨风中,沿着高低不平的山路,往前赶。刘勤也不知那个叫做洪家铺子的集镇在哪里,只管闷头推车,一路上,平板车上的箩筐摇摇晃晃,有几次他都担心车子会倾覆了。
尚幸,一路平安无事,终于在东方天空泛白的时候,赶到了一处集镇。他问了大柱子,才知道此地就是洪家铺子。路上两人闲谈时,他也问过大柱子,关于洪家铺子的由来。据说前朝的时候,洪家是本地的望族,族里有人还在朝廷里当过大官,这个集镇也是因为洪家才兴旺起来,以前镇上的铺面几乎都是洪家的产业,当地人就把集镇叫做洪家铺子。
刘勤也问过如今洪家如何了,大柱子讲,后来洪家因为没有出什么人才,逐渐没落了,上一代家主在世时,就把家业迁到了府城。现在集镇上,洪家只剩下一个酒坊,其余铺面全部转卖给别人了。当地百姓已经习惯了老称呼,此地依然还是叫做洪家铺子。
洪家虽然在当地没落了,但影响力还是有的,大柱子一提到洪家酒坊,就充满崇敬的表情。据他说,洪家酒坊出产的酒水,不仅享誉府城,甚至远销到了江宁府。在洪家酒坊做工,待遇好还有脸面,但想进去很不容易,他们对工人的要求非常严格,出一点差错就要被开除。酒坊里的工人基本都是固定的,很少招新人,下里河村的王二叔父子就在酒坊,王二叔因为识字,已经调到府城当管事去了。
洪家铺子见证了洪家的兴衰,但并没有因为洪家的没落而衰败。刘勤和大柱子拉着平板车,赶到集镇时,街上已经是人来人往,甚是热闹了。大概是农忙结束了,乡下赶集的人多了吧。洪家铺子不是很大,就纵横两条街道,看样子,明显是自然形成的,街上铺面还是很多的,大多卖的都是乡下人需要的日常用品、南北杂货,再间杂了几家粮油铺、成衣铺、药铺、客栈、饭馆之类。主干道入口不远,有一家奇怪的店铺,外面望去,店堂里没有摆放任何货物,店内隐隐有嬉笑的声音传出,从大柱子异样的表情来看,估计就是勾栏妓院之类的。
集镇周围没有堡墙之类的防御设施,两条街道直通镇外,大概是地处内陆,多年没有遭到外敌侵犯的缘故吧。
最繁华的地带,毫无疑问是两条街道的交汇处,十字路口是一大片空地,此时已经有不少商贩摆上了地摊。刘勤和大柱子赶紧寻个空地,把车上的箩筐就卸下来,在车子前面摆成一个半圆状。这时代也没有城管,摊贩们想咋摆就咋摆,只要不影响别人,没人寻你麻烦的。
大柱子不愧为当地知名的匠人,摊子才刚摆好,就有不少经过的乡下人上前打招呼,或查看箩筐。
“大柱子,今早出来啦?家里农活都忙好了?”
“张大叔也赶集来啦?家里活计都忙完了,这还多亏了勤哥儿一家帮忙哩!”
“柱子哥,你总算来了,我家箩筐早破了,你再不出来,我娘要打发我去你家买了。你给我留一个呀,我把这鱼卖了,回头就过来拿!”
“好咧!小胡兄弟,这鱼好大,昨晚下河逮的?赶紧拿到酒楼去,乘早卖个好价钱!”
“嘿嘿...”
“柱子兄弟,我今天带的铜钱不多,刚给我娘买了一些布头,已经不够了,能不能赊一个箩筐?回头我把钱送你家去。”
“没事,石头哥,你拿去吧,自家做的,不急,等你空闲时才算钱不迟!”
......
大柱子摊前很快围了一群人,询问的询问,挑拣的挑拣,很是忙乱,刘勤看这架势,一时很难消停,也不好走开去寻活计,就留下来给他打个下手。
其实,不说这个集镇,对这个时代,刘勤也是陌生的,甚至说是格格不入的,他心里还有一种抗拒的情绪。让他自己去寻活计,也是摸不着方向。他暗想了一下,觉得还是等大柱子箩筐卖完了,让他作个向导较好。
忙碌的时间,感觉过得特别快,不一会儿就到了中午,街上的行人也渐渐散了,只剩下吆喝的小贩,以及偶尔往来的几个行人。箩筐已经卖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下午应该能够很快卖完。乘这个空闲,刘勤和大柱子背靠平板车,坐在地上歇息。大柱子从一个布包里摸出两个大麦麸饼,并把早上带的水袋拿过来,两人喝一口水,啃一口粗糙的麦麸饼,间或东扯西拉的闲聊着。
“呦呵,呦呵...驾...”
“快闪开...”
一阵嘈杂的呼喊声和马蹄声,从主干道西边传来,刘勤和大柱子赶紧起身探望。只见三个二十来岁的公子哥模样的人,骑着马飞驰而来,几个奴仆装束的汉子,在马后十余丈外跑步跟着。
领头的公子哥,头顶紫色武士冠,上身穿着黄褐色对襟绸缎衫,下身穿着浅蓝色平纹绸缎裤,腰间束着一条青色腰带,腰带右边还挂着一条缀玉的络缨。后面两人的装束差不多,只是颜色有所不同,三人的马鞍上都挂着不少猎物,和弓箭等利器。看这架势,大概是哪里的三个纨绔子游猎归来。弓箭是大朱朝控制很严的武器,对民间持有的规格,有很大的限制,看那三人所佩戴的弓箭,明显是军用式样,看来三人的背景还不简单呀!
三个纨绔子的马速很快,路上行人和商贩纷纷躲避,有个路人避让不及,把大柱子的箩筐踩坏了一只。
“当心...”
刘勤一声大喊还没结束,三个纨绔子就骑着马,从眼前一晃而过。在街头飙马,实在太霸道了,他怒火上升,正要冲出去理论,被大柱子一把拉住。
看到大柱子惶急地摇头,他不由暗叹一声,这本就是人欺人的时代,作为最底层的小民,哪里有反抗的余地?强自出头,只会是更悲惨的下场,唉,也罢...
就在他感叹之时,三个纨绔子又骑马回来了,拉住马停在两人的摊位前。
“三位公子爷,需要箩筐吗?需要什么样式,小的给您挑选!”
看到三个纨绔子停在摊位前,大柱子急忙双手抱拳,连连躬身作揖,讨好地笑着。
坐在马上的三位公子哥,没有理会大柱子,对箩筐更是瞧都没有瞧一眼,他们三双眼睛都盯着刘勤,还在一旁低声商量着什么。片刻,刚才领头的公子哥对刘勤问道:“你可是到过天|朝的刘勤?”
刘勤见问,不禁一愣,自己又不是什么名人,他们怎么会知道?他哪里知道,他讲述的天|朝故事已经疯传开来,不少精明的说书人,甚至编成了话本,在青楼酒馆演绎。连带着,他刘勤的大名,也被传开了。
他不想多事,也赶紧学着大柱子的样子,躬身笑道:“回公子的话,小的正是刘勤,但小的没有去过天|朝,去天|朝的是小的一位跑海的远房亲戚!”
“哦,你这身衣服就是天|朝的服饰?在天|朝多少钱买来的?我们要了,你说个价吧!”
什么?这三个纨绔子看中了自己的衣服?刘勤不由低头一看,自己这身衣物,好多天没洗不说,除了里面的T恤衫和三角裤衩没有破,外面的夹克和裤子都撕破了不少口子,至于价钱,天知道这时代的货币,与前一世钞票如何换算。
他随口说道:“公子,听我那亲戚说,他当初在天|朝花了十贯钱买来的,如今破烂了,也不值什么钱了。三位公子看中了,那是小的荣幸,送给公子也是应该的,只是,只是小的就这一身衣物,您看...”
“我等何等身份,岂会白要你的衣物?这样吧,六贯钱,另外送你两套下人衣物,如何?”
大柱子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六贯钱呀,人口不多的贫苦人家,可以维持一年的生活了!他看到刘勤还在犹豫,赶紧拉了他一把,劝他卖了。
六贯钱代表着什么,对于刘勤来说,没有任何概念,但他看到大柱子紧张的模样,而且自己也确实需要钱,也就答应了。
三位纨绔子见刘勤答应下来,急忙高兴地吩咐追过来的下人,拿出两套八九成新的下人衣物,带刘勤到附近店铺里更换。三位公子哥虽然纨绔,还算诚信,给的衣物,从里到外都齐全,刘勤也没有克扣,连已经失去原来色彩的运动鞋、三角裤衩都脱下来给了他们。
不一会儿,刘勤穿着灰色的土布直衫,套着一条淡褐色的土布裤子,脚上是一双千层底的圆口布鞋,抱着一个布包,走出了换衣的店铺。他低头打量一番,摸了摸身上的衣服,捏了捏布包里的六大串铜钱,不禁自嘲,自己已经慢慢融入这个时代了,再等个半年,头发长起来,拢个发髻,就和这时代的人没有区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