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穹王宫,擎苍殿。
“他用过晚膳了吗?”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
“回禀王上,未曾。”李总管端着手里的沉木托盘,躬身说道。
“没用的废物!”
李总管“扑通”一声,跪地求饶道:“王上饶命!王上饶命啊!”
“哼。”韩溟拿过李总管举着的托盘,冷声道:“还不快滚!”
李总管磕了磕头,像是生怕韩溟改了主意一般,一溜烟儿似的跑没影了。
韩溟略微顿了顿,随机推开了大殿沉重的雕花殿门。
擎苍殿殿内十分宽阔,极尽奢华。
殿顶为重檐庑殿式,梁、楣上雕刻着繁复的瑞兽纹路,殿内竖有九柱,柱身金色,九条巨龙盘踞其上,栩栩如生,似将破柱而出一般。
殿内正中设有宝座台基,共计十一层,黑金之色的龙纹宝座高踞在台基之上,宝座之后椅背雕龙金漆屏风,而宝座两侧则设有四处案几,每方案几上摆放着三足镂纹香炉。
韩溟到宝座一侧的侧门之外,顿了顿,再次握紧手中的沉木托盘,迈了进去,穿过几道蜿蜒的密道,韩溟终于停在了一扇雕花大门之前,推开门迈了进去。
入目是一间明亮的卧房。绕过雕花刻木的楠木屏风,卧房的左侧便是一座软榻,软榻上铺着银色厚实的皮毛,不知是何种动物所出,没有一丝杂色,看起来柔软异常,软塌之下便是一件铜掐丝珐琅四方火盆,盆里正烧着碳,不时跳动出些许火星。
卧房的右侧设有一方书案,案几上摆着一方松花石暖砚,数支毫笔挂在金丝木架上,几本册子凌乱地散落在案几之上。往旁看便是一座木架,木架上方摆着青玉炉瓶、紫檀木嵌玉如意、青花白地瓷等摆设。
几尊鎏金镂刻龙纹香炉放置在室内的角落,整个内室都缭绕着淡淡的冷香。
再往前看,便是一袭垂下的珠玉串成的帘幕,韩溟单手撩开珠帘,顿时,岑寂的室内随之响起一串清脆的瑽瑢之音。
帘幕之后便是一张巨大的雕刻着繁复龙纹的紫檀木榻,木榻的四周垂挂着层层叠叠的金色纱帐,在日曜的光照下流转着丝丝白芒。
“佩之,用膳可好?”韩溟低声问道,仔细听去,便能在他的声音中听出一丝讨好的意味。
静默许久,仍不见里面的人回应,韩溟低叹一声,随机伸手撩开了纱帐坐在了木榻的一侧,轻声道:“还是吃些罢,佩之。”
榻上躺着一个青年,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模样生得极好。上挑着的凤眼黑白分明,鼻梁挺直,唇色很淡,肤色由于长期不见光的缘故,白得几近透明,墨色的长发流泻在身后,只是,玉色的脖颈上满是一些青青紫紫的暧昧痕迹。
青年背靠着榻椅,面前放着一小张紫檀木几,木几之上的一壶清茶正散发着些许热气,而此时他的手中执着一卷陈旧的书籍,眉宇间透着一股倦意。仔细一看,青年的手腕上记者一道细细的金色链子,不仅仅是手腕,脚腕也同是如此,链子延伸至室内一旁的一道玉柱之上,链子的长度刚好能让青年活动于室内,但又到不了门外。
似是听到了韩溟的唤声,青年的目光从书上移开,懒懒地投到韩溟英俊的脸上,不过一瞬,便又敛目继续自顾自地看起书来。
韩溟把装着菜肴的沉木托盘“砰”地一声放到母几之上,想到下午乌蒙城刚传来的消息,心底里的邪火“噌”地便窜了上来。
“我就这么让你难以忍受?”
如玉般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将书翻了一页,姜佩之纤长的睫羽微微扇动,仍是不应答,心里却暗道,这些年来不都是这般吗,为何韩溟今日反应如此之大?
“好,真是好得很!”阴冷的声音响起,“这么多年以来,你还是不能忘了那个女人!”
姜佩之仍旧是一动不动,这些年来他已经懒得再和韩溟争论这个问题了,反正不管他怎么说,韩溟都是不信的,白费口舌罢了。
韩溟的唇角掀起一抹向上的弧度,突然笑了起来,轻声道:“佩之,你猜,我今天听到了一个什么有趣儿的消息?”
联想到韩溟今日的反常,姜佩之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侧过头望向韩溟,淡淡道:“何事?”
“当年被你送走的,你和那个女人的孩子,我已经知道他的下落了。”韩溟轻声道。
姜佩之的瞳孔嗖然缩紧。
“呵,果然,一提到关于那个女人的事情你的反应就这么大!”韩溟恨恨道:“十年前我没能杀死他,不过这次,他再也逃不了了!”韩溟英俊的脸上满是森然。
“你!”姜佩之怒声道,“你为何总是不信我的话,要对那个孩子赶尽杀绝?”
“相信你什么?我就是太过相信你,才会让那个贱人趁虚而入,生下了你的孩子!”韩溟恨声道。
“我都说了千万次,那孩子跟我没关系,那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你说不是你的孩子?你当我真是蠢货吗?你在我受伤的时候娶了那个女人,立为王后,她还在一年半之后就生下了那个男婴!不是你的会是谁的?”
“她在入宫之前就已经怀有身孕,我娶她还不是为了救你!你那时重伤垂危,我找遍整个北穹国的炼丹师都无能为力,只有她才能救活你,我能怎么办!”姜佩之厉声道。
韩溟怒道:“呵,为了救我,即便是如此,你告诉我,她在入宫之前便有了身孕,又为何在一年半之后才生下了那个男婴,这世上有女人怀孕一怀就怀两年之久的吗!”
“我也解释了千万次,她和一般的女人不一样!”
“多么拙劣的借口啊,姜佩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用它来敷衍我,你真的有爱过我吗?”韩溟轻声问道。
像是又回想起了十几年前那锥心刺骨的记忆,韩溟漆黑的瞳孔倒映出姜佩之的脸:“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佩之,我永远都忘不了的。”
十三年前,北覃城。
又是一年冬至,北穹国的王城北覃城下起了如鹅毛般翩跹而至的大雪,厚厚的素雪铺满了屋檐街道,大街上的孩子们脸上满是欣喜的红晕,口里呼出着阵阵白雾,不知疲倦地玩着堆雪人,打雪仗的游戏。
擎苍殿内,姜佩之高坐在宝座之上,与一众大臣正在议事。
“报——”一名身着士兵服饰的人神色仓皇地跑进殿内,双膝跪地,往前一拜。
姜佩之皱了皱眉,不悦道:“何事如此匆忙?”
地上的士兵抬起头来:“前线大捷,最后一役,我军重创西灵大军!但在返回王城的途中,韩溟将军被敌方阴谋偷袭,如今重伤不醒!”
“什么!”姜佩之蓦地起身,走下宝座,疾步往前询问道:“韩溟将军现在何处?”
殿内的大臣们也是不敢置信,咱们北穹国的战神,韩溟将军如今昏迷不醒,性命垂危?
“韩溟将军已由其精锐部下护送,先大军一步回到了王城,如今就在将军府内!”
“退朝!”姜佩之急声道:“摆架将军府!
又过了数日,天气越发的寒冷起来。
韩溟脸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之上,嘴唇乌黑,一道墨色的细线随着他的手心向上延伸,此时已经到了胸前的位置,再过一寸便要没至心脏的位置了。
姜佩之看向一旁的几位五星炼丹师,焦急道:“各位先生,还是没有办法吗?”
“唉,老夫行走这澜沧大陆一百多载,未曾见过如此的复杂且猛烈的毒,这是一种新的混合毒素,解了其中一种,其他的十数种毒素又重混合成其他的毒,根本无药可解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如是说道。
另一位炼丹师也摇了摇头叹道:“王上,你还是早点给他准备后事罢。”
一众炼丹师徐徐退出了房间,姜佩之坐在床沿上,双手握住韩溟毫无血色的手掌,眼里满是痛苦,低喃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韩溟,你快些醒过来吧,我什么都答应你。”
“报——”一名侍从快速地跑进屋内:“启禀王上,将军府外有一名蒙面女子求见,她说她有办法解了韩溟将军的毒!”
姜佩之的眼底猛地窜起一簇光亮来:“快!快传她进来!”
这是一个谜一般的女人。
来者穿着一袭素白的衣裙,墨色的如烟长发仅用一根碧绿的玉簪松松绾起,脸上虽用白纱蒙住,但仅凭她的身段、气质便知这定是一位容貌极美的女子。
“听闻只要能救治好将军的毒,王上便能允诺施救者一件事——无论何事?”白衣女子淡淡道。
不知为何,姜佩之竟然从这位女子的身上感受到了淡淡的威压,这是上位者才有的气息,这个女子,是何人
“我是何人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是或不是。”声音里透着一股淡淡的不耐。
姜佩之的眼里满是坚毅:“君无戏言!”
“很好。”姜佩之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一丝满意的味道,“那我便救下了,我想要你办到的事情很简单,封我为后。”
姜佩之皱了皱眉道:“本王可以赐你千顷良田,万贯家财,只有娶你这件事不行。”
白衣女子冷笑一声道:“你说的那些我都不缺,我只需要你封我为王后便成,只是王后这一头衔罢了。”说罢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我已经有了身孕,但你放心,我并不是要这个孩子来夺取你的王位,区区一个低等大陆上的王国,我还不看在眼里,孩子生下来之后我会将其带去其他的地方,我也会离开王宫,就这么简单。”
“可是——”姜佩之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白衣女子打断:“没有可是,你这情人再过不了三日便会丧命,你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来考虑了。”
姜佩之心里一颤,面上却不显,冷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的情人?我非救他不可?”
白衣女子像是已经确定了姜佩之的抉择一般,轻笑道:“我想知道,便就知道了。”说到这,话锋突然一转,冷声道:“别那么多废话,疑问太多的人活不长。”
姜佩之看了看躺在床上气息十分微弱的韩溟,咬了咬牙,沉声道:“好!”
“那么,合作愉快。”
韩溟从沉睡中醒来,他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佩之正冲他略带青涩地微笑,想到这里,韩溟的心里鼓胀着满满的火热,还未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便高声喊道:“佩之——佩之!”
门外的小厮来福听到叫喊,推开门迈步进来:“将军,您醒啦?”
韩溟点点头,脸上满是期待:“王上呢?不在这儿吗?”
“这……”来福迟疑道。
韩溟随即起身准备下床,身子却猛地一晃差点栽倒在地上,来福连忙上前扶住他,嘴里道:“小心!将军重伤初愈,这伤还没好全呢,等伤好了再下地也不迟啊。”
“不行,我可得快点去找王上,他要是知道我醒了,指不定有多开心,来福,你快去备马车,咱们现在就进宫去见王上。”
来福缓声道:“将军,咱们还是别去了罢。”
“嗯?为何?”韩溟故作生气道:“来福,是不是我昏睡久了,你连将军我的话都敢不听了?我的身子我知道,没事的,我这就去给王上一个惊喜!”
来福“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哭道:“别去了啊,将军,来福怕您一去,受不住啊!”
韩溟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急迫地问道:“怎么了?难道是王上出事了?”
“不是的,王上没有出事,是……”
“急死我了,你快说啊!”
“王上没有不是出事,而是有喜事了!”来福脖子一梗,硬着头皮应声道。
韩溟楞了一楞:“什么喜事?”
“王上,王上他已经大婚了!”
韩溟的脸“刷”地一下变得苍白,溢出了一抹难看之极的微笑:“你就别唬我,王上怎么会成亲呢,他答应过我的。”
来福的脸上满是泪痕:“来福岂敢欺骗将军,将军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年之久,就在三个月之前,王上就和一个外来的神秘女子大婚了啊!”
“不信,我不相信,我得亲自去看看,对,亲自去看看才行……”韩溟呢喃道,“来福,备车进宫!”
作为北穹国的王都,北覃城的大街上仍旧是一派繁荣的景象。
“哟,小弟,你不是本地人吧?哈哈,你可没看见,上个月咱们王上大婚,那场面!啧啧。”
“嘿嘿,不知道是哪位女子夺得了咱们王上的心,你瞧,咱们王上都十九了,可是一直还未纳过妃嫔呢!”
“可不是嘛,我都怀疑咱们王上是不是……咳咳,这下好了,咱北穹国总算是要迎来第一位皇子了!”
“就你知道!虽然王后是传出了喜讯,这皇子公主还是很难说的嘛。”
“嘿!你还不信了,我告诉你啊,我家可是祖传三代铁口直断啊……”
韩溟从来没有觉得过进宫的路会这般长,长到他已经快坚持不住了,他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去听车窗外的那些百姓的议论,只有佩之,只有见到了佩之他才相信。”
马车终于行驶到了宫门,韩溟下了马车,拖着还未伤愈的身子,徒步走向姜佩之一贯所在的擎苍殿。
宫内还是这么巍峨雄壮,庄严肃穆。只是在这一座座建筑之内,不时有着红色的灯笼、绸布、囍字、囍结挂在上面,每走一步,韩溟都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因为有其他事情才会这么布置的。
可是,韩溟的心却渐渐地沉了下去,他仿佛已经嗅到了一丝残酷的味道。
抬手止住了将要出声的太监总管,韩溟轻轻地推开了殿门,露出了一道缝隙,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他这一辈子都不愿再记起的景象:姜佩之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伸手摸了摸面前女子微微凸起的小腹:“你说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面前的女人伸手把他的手挥开:“这么喜欢孩子自己去生一个。”姜佩之微微一笑:“我早就想要个孩子啦,只可惜……”
韩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王宫的,正如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如此相爱的爱人趁着自己重伤昏迷的时间就移情别恋,娶了另外的女人。难道,就因为自己给不了他一个子嗣吗?
两年之后,韩溟登上了象征着北穹国无上权势的宝座,他薄幸负情的恋人则被他束缚在了深宫之中,再见不到他人,而那个女人早在一年之前诞下一个男婴之后便魂归西去了,只可惜,他派去的杀手未能解决掉那个男婴的性命。
“韩溟,那个孩子真的不能动,他一死,咱们北穹便会有大祸降临!”
韩溟抚了抚姜佩之光洁如玉的侧脸,淡淡道:“从十三年前的那个下午起,我韩溟就不会再信你姜佩之一言。”说罢,转身便朝着帘外迈去。
“韩溟!你会成为我北穹国的罪人的!”
撩开垂帘的手顿了一顿,韩溟侧过了脸。
姜佩之怔了怔,为什么,他好像看到了对的眼角有着些许泛红,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还有着一道湿漉漉的水痕?原来,韩溟他——他也是会流泪的么
“除了爱你,我再没有别的罪了。”
随即,韩溟玄色的身影便被重重叠叠的珠帘掩住,渐渐远去,再也看不真切。
作者有话要说:肥肥哒5000+~~~么么的老腰已断……鲛伤那篇文的更新只有欠着了,明天更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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