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战告捷,重创海贼,卑职(标下)为总督大人贺!”
江宁城中总督衙门内一片庆贺之声,杯觥交错,好不热闹。两江总督郎廷佐脸上洋溢着有一个多月没见着的笑容,昂邦章京硕尔辉的脸色也因为过于激动而涨红得厉害。
谁个也没想到看势强劲,自入江以来战无不胜的海贼大军竟然如此不堪一击,梁化凤和管效忠领着不到两千人的兵马就重创了海贼万余精兵,还生擒活捉了海贼大将余新,当大雅大里和佟国年等一干满州将佐听到这个消息时,可是当场惊呆了一片。
“梁总兵一战得手,生擒海贼大将,居功甚伟,本抚定会在折子上为总兵大人大书一趣÷阁!”
江宁巡抚蒋国柱是抑止不住的激动,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紧紧握住梁化凤的手,激动的声音都打颤。蒋国柱不能不兴奋,因为这梁化凤可是他的部下,战后叙功,一个运筹帷幄的功劳怎么也跑不掉的。
梁化凤听了巡抚大人话,心下自是高兴,嘴上却是表示谦虚,忙道:“能有此胜都是靠总督大人的缓兵之计,靠抚台大人指挥有方,末将只是稍稍卖力些而矣。再说那海贼本来就是乌合之众,末将于城头观他兵营,哪有半点强兵模样,先前是高看了他们。”
“对,对,乌合之众...”
蒋国柱听了这话,想到郎廷佐派管效忠领军攻打海贼,结果却在瓜州和镇江遭遇两场大败,葬送了四千真满州大兵,而他这边,梁化凤首次出手就重创海贼万余精兵,生擒其大将,两相一比较,怎么也是他蒋国柱高出郎廷佐这总督一大截,自是无比高兴。
郎廷佐面上有些讪讪,管效忠听着也不是滋味,黎明一战,他也是率部出了城的,只可惜选错了攻击方向,战果不及梁化凤来的大,若是将他换在仪凤门,怕是那余新就是自己的手下败将了。
看到郎廷佐和管效忠脸色有些僵硬,蒋国柱自是知道他们想什么,打个哈哈道:“当然,管提督也是劳苦功高的,本抚定也会为你大书一趣÷阁。”
说完,高举酒杯对一众官员将领道:“诸位,经此一战,海贼丧胆,我大清官兵却是士气高涨,这江宁城必能守住,来,我等为大清、为皇上贺!”
“为大清、为皇上贺!”
文武官员连同满州将佐自是欣然举杯,郎廷佐却是微哼一声,很是不快,因为刚才诸官可是为他总督大人贺的。
昂邦章京硕尔辉是大清开国五大臣安费扬古的儿子,原先江宁驻防昂邦章京哈哈木调任广州将军后,他从西安满城调来南京出任昂邦章京。这人是个好脾气之人,不似一般满州将佐那般高高在上,抬着鼻孔看人,南京被围之后,他着实很是害怕,因为南京满城的驻防八旗全葬送在了镇江,只以为南京必会失陷,他性命不保,哪想这梁化凤却是打了这么一场胜仗,自是兴奋无比。
他对众人道:“安亲王发来谕令,命我等坚守,他正在调集北方各省援军,等海贼困顿坚城,安亲王便发大军扑他后路,断其首尾。圣上也已出京御架亲征,待大军到来,贼寇必灭!”
众官自是大为点头。
蒋国柱忽的问总督郎廷佐:“据闻粤匪北上袭扰江西,不知赣省情形如何?”
郎廷佐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前番本督派人去了南昌,张朝璘说粤匪已经下了赣州,这会提督刘光弼正领军与粤匪对峙在吉安一带。”
蒋国柱很是担心道:“粤匪凶悍,那贼秀才有李定国的本事,刘光弼能挡住他?这江西可是四省咽侯之地,若是落入粤匪之手,江南、闽浙、湖广都有危险。”
大雅大里眉头一皱:“倘江西真有失,粤匪岂不是可以顺江奔江宁而来?”
郎廷佐正要开口,硕尔辉却起身摇头道:“无妨,安亲王已部署安庆水寨做好准备,且安庆有安亲王坐镇指挥,粤匪但无水师,便难以顺江杀来。”
一听安亲王亲自坐镇安庆,大雅大里等满州将佐自是再放心不过。
郎廷佐亦道:”眼下以江南事重,张朝璘只需撑上旬月,自有大军解救,江西方面不必担心。”
“总督大人,末将以为应该一鼓作气,打铁趁热,明天就可发动对海贼的全面攻击。”梁化凤说话谨慎,但仍见出他的得意。
“梁总兵神勇,但是余新仅是郑逆之一部,今天之战,已足以延后其攻城步骤,待更多援军到达,再作计较。”郎廷佐不置可否。
“总督大人明鉴,海贼虽众,但是能披甲作战的士兵,应不足三万,陆地上冲锋突驰,确为我八旗劲旅之长。”梁化凤在领兵作战的同时,也细心观察郑军的状况,他续言:“海寇散得太广,我军由南侧登上幕府山,顺着山势向下冲杀,以先声夺人之势威吓,同时在仪凤门开炮放火,再遣一队绕道护城河,至大桥头夹袭,就可以把海寇逼向江边。”
听了梁化凤这番话,管效忠也觉不错,但却皱眉问道:“郑贼中军仍有许多铁甲精兵,我军再次出战,郑贼必有所备,到时该如何对付那些铁甲兵?”
“装上钩锁的夹连棒,足以破之,黎明之战可证。”梁化凤胸有成竹地,“即使我方未获全胜,也能让海寇付出代价,他们远道而来,要再补充攻城用的装备,至少需要十天工夫,届时近有安亲王大军,远有圣上大军,该担心的不是我们,而是郑贼了。”
郎廷佐见梁化凤求战态度坚决,管效忠也不反对,硕尔辉等满州将佐因受了清晨一战剌激,也是个个想请战立功,于是便点头同意。这一仗,是梁化凤自告奋勇,若胜,他这总督当然有定策统御之功;即使败了,是梁化凤轻敌冒进,于己无损。
郎廷佐起身作揖,对梁化凤和管效忠等人说道:“南京士民之安危,便要托付给诸位将军了。”
稍后,商议明日由硕尔辉、梅勒章京噶褚哈、玛尔赛、总兵梁化凤等率领主力由陆路出战;提督管效忠等领军由水路配合;总督郎廷佐等在城留守。
次日,江宁清军精锐尽出。郑军前一日已备妥弹药,见到清军出现,立即开炮迎战,双方炮火齐鸣,喊杀震天。郑军大将杨祖没料到清军亦有不少火炮,双方于是对峙,以火炮互击。忽然,风向转变,把炮击的烟雾、沙尘都吹向郑军,一时之间视线受阻,炮击停止。
梁化凤见机不可失,挥旗吹号下令冲锋,大雅大里、佟国年等率满洲骑兵冲杀过来,声势惊人,杨祖派出铁甲精兵,但似乎训练不足或是仓促接战,不少铁人被战马一撞即倒。清军挥舞着带钩子的枣木大棍,郑军的斩马刀无法发挥效用,杨祖眼看无法阻挡骑兵冲刺,只好后退,于是清军改以强弩力射,乱箭齐飞。
郑成功在观音山上望去,只见清军旌旗飞扬,队伍前方是一群红缨头盔骑兵,很是鲜明,双方先是对峙,接着竟然是清军逐步推进,己方士兵无法招架,心里很是担忧。正在此时亲兵来报:“藩主,大桥头和江边都发现鞑子!”
“这些鞑子不怕死吗!”
郑成功大怒,发现杨祖部队已无法抵挡,节节后退,遂立即命令:“叫万禄领右冲镇、右虎卫去支援。”但是山路崎岖,无法疾行,已经来不及了,提督蓝衍身中数箭阵亡,杨祖所部于是溃败。
郎廷佐在城楼上观战,见到清军旗帜缓缓向山上移动,兴奋地对左右说道:“我家兵上山,胜矣!”
郑成功挥舞大旗指挥,命令邻近部队围堵,但因水气氤氲,视线不佳,部队看不清楚旗号,再因之前瓜镇之役有人擅自行动,到达南京后,郑成功严令“无令不许轻战”,各军不敢擅离阵地,使得郑军的优势兵力不能灵活应变,互相支持,中提督甘辉更是被困在山中,不敢擅自移防。
郑军节节失败,清军则气势正强,擅长骑射的满洲士兵由高处向下冲杀,登时郑军阵式大乱,纷纷败走。甘辉勒马大喊,欲召回四散的士兵,却指挥不动他们,清军愈围愈多,甘辉挥刀力战,手刃数十人,但左右随从也已阵亡多人。眼见大势已去,为免再增士兵伤亡,甘辉就对着清兵大喊:“勿射箭,我是甘辉,你们可擒我去请功!”清兵乍听,还无反应,待见甘辉放下大刀,才一拥而上,将他捆绑起来。
郑成功见战况不利,情势危急,命令参军潘庚钟站在指挥台的黄盖伞下,不可擅离,以免影响士气。自己领了十余骑,欲到江边,亲自命令水师从后方攻击,梁化凤见到观音山上黄盖屹立,指着对部下喝道:“擒贼当擒王,捉住郑逆者有重赏!”
大队清兵向观音山上杀来,潘庚钟严守命令死战,终被清军射杀。后提督万礼率军断后,在大桥头遭先已派驻的清兵两面夹击,亦不敌战死。主将接连地战死和被俘掳,郑军指挥失灵,虽兵力仍从,但士兵已失斗志,竟相奔往江边。
郑军陆战死者无算,但是江岸的船只和士兵仍纪律森然,梁化凤部众在各处纵火,管效忠也率领水师开炮袭击,郑军兵众扶持伤者和眷属,依序登船,前头的不躁,后方的不乱,井然有序,让清军也感佩服。然郑军水师既要保护随军眷属,又要为撤退留下后路,加上陆战战斗力不高,根本没有力量扭转形势。
仗打到这个地步,郑成功知道无可收拾,命人传令甘辉等将立即全军撤退。上了大船的郑成功回首江边,看着那黑压压的人头,和远处传来的喊杀声,不由轻叹一声,对参军陈永华道:“本藩十年心血打造的大军,竟是一招不慎惨败如此,本藩对不住将士们啊!”
一阵江风吹过,八月长江好像瞬间变得北风凛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