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十年五月二十九日,太宗下诏重赏紫云观,并为在此观中出家的陈妍赐道号:研真,赏器具、金银若干。此诏令一下,京师风云雷动,原本就香火极旺的紫云观顿时成了京城中最负盛名的观庙,不知有多少人假借着上香的名义往紫云观跑,除了看稀罕之心思之外,大多怀着能借此机会巴结一下陈妍,当然了,若是能顺杆子攀上当朝宰辅陈子明,那就更是祖坟冒青烟了的。
旁人家的祖坟有没有冒青烟不好说,陈子明的头顶这几日确是在冒着烟,只不过这烟明显不是青色,而是黑得紧——成为满城风雨的话题人物也就罢了,太宗赐道号这么一整,陈妍想要还俗可就难了,无他,此乃圣赐,谁敢违哉?
苦笑,除了苦笑还是苦笑,尽管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却愣是没处发了去,与此同时,也自无奈得很,毕竟相较于嫁入濮王府来说,出家终归还是安全上一些,至于小妍儿将来能否还俗么,也只能是等李恪坐稳了龙椅之后再视情况而定了的,对此,陈子明也就只剩下坐等的份罢了,当然了,心底里却是没忘了为李泰与长孙无忌狠狠地记上一笔,待到将来,自当一并好生算算总账。
“二位贤弟一路旅途劳顿,辛苦了,为兄谨以薄酒一樽相敬,祝二位贤弟能在朝中多显威能,也好为父皇多多分忧,尽我等身为皇子之本分,来,二位贤弟,请。”
世上的事儿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这不,就在陈子明满头冒黑烟之际,濮王李泰却是正值春风得意时,大白天里便摆上了高规格酒宴,以长孙冲作陪,宴请昨日方才前后脚赶回京师的越、纪二王。
“四哥说得好啊,我等既是身为皇子,自当为父皇效力,方才不负平生所学么,来,四哥,请!”
眼瞅着李泰在那儿看似冠冕堂皇地说着套话,实则是在炫耀自身地位之尊崇,生性谨慎的纪王李慎也就罢了,仅仅只是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顺势举起了酒樽,可李贞却是明显咽不下心中的恶气,哪怕在来赴宴之前,其府上长史萧德琮曾一再叮咛其千万不要跟李泰起了冲突,然则心火一起,李贞却是浑然忘了其余,虽也是笑着端起了酒樽,可言语间却是摆出了要跟李泰分庭抗礼之架势。
“哈哈……,好,八弟能有此心,实社稷之福也,冲哥,您看八弟如此昂然之气度,当得浮一大白否?”
李泰之所以急着请二王过府宴饮,当然不是为了甚兄弟情深之故,而是想着将二王收为己用,这一见李贞明显别有想法,心中自不免便微有些不爽,不过么,却并未表现出来,而是哈哈大笑着扯了一句,颇有些牵强地便将长孙冲推了出来,用心么,只有一个,那便是要让李贞认清现实——李贞前几年之所以看起来能跟李恪相抗衡一二,尽皆出自长孙府的力挺,而今么,他李泰既是归来,那就轮不到李贞去唱主角了的。
“殿下说得是,圣人有云曰: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但消诸位王爷能一体同心,则是社稷之幸事也,确当浮得一大白,越王殿下,请!”
长孙一系当初之所以力挺李贞,无外乎是要制造乱局,以便给李泰的复出创造出有利的局面,如今李泰这么个“真命天子”一出,长孙一系自然不可能会再去支持李贞,今日长孙冲前来接风宴作陪,本身就是要表明对李泰的支持,在这等情形下,长孙冲又怎会不给李泰面子,当然了,言语间也自没少暗示对越、纪二王的拉拢之意。
“冲兄,请!”
尽管早就料到有了李泰,长孙一系断不会再力挺自己,可李贞心中却还是不免浮起了一股子酸楚与嫉妒之心思,奈何形式比人强,他要想在这场多方博弈中有所作为,确是怎么也不能将长孙一系给得罪了去的,尽自满腹的不甘,也只能是强笑着应对了一句,而后一仰头,便将樽中的美酒一气饮了个干净。
“哈哈……,好,八弟果然是爽快人,为兄自当陪饮,干了!”
见得李贞敬酒不吃吃罚酒,李泰心中当真是舒爽得很,也自不吝表现一下豪爽之气概,哈哈大笑着也陪着喝了一樽。
“哎,十弟可不许偷工减料,此酒乃是四哥一片好心,十弟切不可辜负了去才是。”
李贞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实在是不甘心就这么被李泰拿捏了去,这便将邪火朝着李慎发作了去,当然了,看似在数说李慎,可其实不过是指桑骂槐的把戏罢了。
“小弟实是不胜酒力,这酒……”
李慎在诸王中实力最弱,其实早就息了夺嫡之想法,打定的是左右逢源的主意,此番之所以前来李泰府上赴宴,本着的便是不得罪人之态度,加之酒量本来就不行,唯恐酒后出妄言,自是有心控制一下饮酒的量,先前虽也举起了酒樽,可一见李贞与李泰在那儿唱对手戏,也就想趁机少喝上一些,却没想到李贞会如此无礼地将此事挑破了出来,当即便尴尬得小脸通红不已。
“无妨,我等兄弟聚义,求的便是‘舒爽’二字,实无须讲究那么许多,十弟既是量浅,且饮且去便好。”
李泰并非愚钝之辈,又怎会不知李泰这就是故意在搅风搅雨,心中的不爽当即便更浓了几分,不过么,倒是不曾有所流露,而是作出了副大度状地一挥手,笑呵呵地便为李慎解了围。
“多谢四哥体谅,小弟虽不胜酒力,却也当得舍命陪君子,此一樽,小弟饮了便是了。”
听得李泰这般说法,李慎本想着就此将酒樽搁下,可再一看李贞投过来的怨毒之目光,李慎的头皮当即便是一麻,无奈之下,也只好苦笑着敷衍了一句,便即将樽中残酒一气饮了个干净。
“好,十弟果然是爽快人!”
见得李慎在自己的眼神威逼下,终于是将残酒饮尽,李贞自以为是扳回了一局,心情顿时大好,也不管李泰与长孙冲是怎个表情,便即不管不顾地击掌叫起了好来。
“下官听闻纪王殿下所主持之经典注释已近完成,不知可属实否?”
李泰本以为自己有着长孙一系的强力支持,收服两位弟弟应算不得甚难事,对付桀骜不驯的李贞或许还微有些麻烦,可对付软弱无能的李慎,理应是毫无压力才对,可却万万没想到自己都已是免了李慎的酒,其居然还真敢不给自己面子,脸色当即便阴沉了下来,一见及此,长孙冲可就稳不住神了,唯恐李泰的臭脾气一发,会将事情弄得个不可收拾,这便紧着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还差些手尾,再有个把月,想必也就该差不多了的。”
自当初奉旨督办经典注释事宜至今,已是近三年了的,期间虽是曾在益州坐镇了年余,可李慎却始终不曾稍有懈怠,到如今,经典注释工作其实已然完成,只差上本禀明太宗了的,之所以没急着在昨日上本章,一者是刚到朝中,尚看不清朝堂之局势,他自是不急着献出成果,再有一个么,便是存着投机的心思,想以此成果为自身谋取些将来的筹码,正因为此,李慎自是不会将实情说破,也就仅仅只是敷衍地给出了个含糊的答案。
“个把月?唔,或许还能来得及罢,只是时间上怕是有些紧了。”
长孙冲先前之所以提到经典注释一事,固然有着打岔之用心,可也不乏借此事探一探李慎之底细的心思,这一见李慎明显不曾说实话,长孙冲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皱,故作担心状地便感慨出了一句有头没尾的话来。
“冲兄此言何意?小弟不明,还请冲兄指点迷津则个。”
一听长孙冲此言蹊跷,李慎不由地便是一愣,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还是一无所得,不得不紧着朝长孙冲拱了拱手,诚恳万分地出言求教道。
“殿下客气了,此事说来也与殿下有关,明春乃是科举革新后的第一次大比,照着规矩,殿试么,自然是陛下亲任主考,可贡试之主副考官却恐有得争了,若是殿下能及时拿出经典注释之成果,或许主考大位也就非殿下莫属了的。”
长孙冲倒是不曾卖甚关子,笑呵呵地便为李慎解惑了一番,只是言语间却颇多暗示之意味,显然是在怂恿李慎出头去争一争主考官之大位的。
“冲兄说笑了,就小弟这等半桶水的货色,焉敢争甚主考之位,言过矣,此事当由父皇一体乾坤独断才是,我等切不可妄议耶,呵呵,喝酒,喝酒。”
听完了长孙冲的解释之后,李慎还真就心动了的,无他,要知道这主考官的位置不单是种了不得的荣耀,更是拉拢饱学士子的大好机会,真若是能成事,手下何愁无人可用,一念及此,李慎的心思可就立马活泛了起来,只是兹事体大,他却是不打算在这等场合下多言是非的,也就只是打了个哈哈,便将此事敷衍了过去。
“十弟说得是,今日只管尽兴,不谈国事,来,接着喝。”
李慎自以为掩饰得好,可其那等欲盖弥彰的言行一出,李泰与长孙冲当即便尽皆看了个通透,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由着李泰出面,一把端起了酒樽,豪气十足地便再次邀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