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回参与两仪殿朝议,虽没能取得甚大的成绩,可不管怎么说,却是好生表现了一把,算是在朝廷上有了个立足之地,终归是好事一桩来着,陈子明的心情自是不错,散了朝之后,便即去了后宫,陪着杨淑妃叙了回话,直到用过了晚膳,方才将汝南公主母子都接回了自家府上,这才刚安顿下来呢,李恪就找上了门来。
“消息下来了,小王不日将赴安州(府治今湖北安陆),或许就在这几天罢。”
李恪的精神状态不是太好,卜一在书房里落了座,便即闷闷不乐地吭哧了一声,眉宇间满是不甘之情绪。
“无妨,且去便是了,安州之地广沃,最是农耕之好所在,多兴水利,劝农桑,而后兴学以教化百姓,选贤任能,三数年内必可大治。”
对于李恪所言,陈子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没旁的,他陈子明既已回朝,那李恪就必须紧着送走,此乃防患于未然之必然耳,实无甚可稀罕处,不过么,陈子明却是并未点破个中之蹊跷,而是就事论事地安抚了李恪一番。
“嗯,只是父皇却是派了权万纪为小王长史,这……”
尽管明知陈子明所言乃是正理,可李恪的精神却依旧萎靡得很,满脸不爽地又吭哧了一句道。
“那也无妨,尊而重之便是了,此老御史出身,素以刚直敢谏著称,殿下只管顺之便好,搏一尊师重道之名,岂不是好的?”
一听太宗将权万纪派去给李恪当长史,陈子明立马便领悟到了个中之蹊跷——与其说让权万纪去规谏李恪之言行,倒不如说是让权万纪去监视李恪,无他,李恪在益州三年可是干了不少的大实事,朝野间好评如潮,早非陈子明前世那个时空里的懵懂少年郎,似其这等早有贤名之亲王,又何须用到严苛无比的权万纪去规谏,真需要规谏的怕该是李愔或是李佑这等纨绔之辈才是,对此,陈子明虽是心中有数,却并不急着为李恪分解上一番,而是笑着便给出了个建议。
“嗯……”
对陈子明这等隔靴搔痒的安抚,李恪显然是有些不满了,可又不好将这等不满宣之于口,也就只能是闷闷地吭了一声了事。
“殿下请倒茶!”
与李恪相交这么多年下来,陈子明如何不知其看似个性随和,可实际上么,骨子里却是高傲得很,正面指出其的不是处,未见得便真能令其心服口服,不过么,这却难不倒陈子明,这不,但见陈子明端起了摆在面前的茶碗,一气饮了个干净,然后往李恪面前一搁,一派随意状地提请了一句道。
“嗯?”
一听此言蹊跷无比,李恪不由地便是一愣,细细地看了看陈子明的脸色,见陈子明已然闭紧了嘴,显然是不打算再多言解释,这等样子一出,李恪心里头可就不免有些犯嘀咕了,不过么,到底还是没去刨根问底,而是伸手从一旁的火炉上拿起了铜茶壶,满脸狐疑地将茶碗斟满了。
“继续倒!”
茶碗既满,李恪立马一抬手,要将壶嘴抬高,然则不等其行动,却听陈子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喝令了一嗓子。
“呃……”
陈子明此言一出,李恪的手不由地便是一抖,嘴角抽搐了几下,似有欲言状,可最终还是没急着发问,仅仅只是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吭哧声,再次一压手,将茶壶里的水往已然满得不能再满的茶碗里倒了去,瞬息间,茶水便从茶碗里溢了出来,流淌得满几子都是,偏偏陈子明却视而不见,也没叫停,直到茶壶了的水尽了,李恪这才将空茶壶放了下来,而后方才满眼疑惑之色地望向了陈子明。
“殿下都看见了甚?”
尽管瞧见了李恪眼神里那浓浓的探问之意,然则陈子明却并未出言解释,而是不动声色地发问了一句道。
“唔……,子明可是要说水满则溢么?”
这一见陈子明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李恪也就认真了起来,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后,这才不甚确定地给出了个解释。
“也是,也不是。”
听得李恪这般说法,陈子明的嘴角立马便是一挑,莞尔地给出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请指教!”
李恪是彻底被陈子明给绕糊涂了,眉头狂皱地想了片刻,还是不得其要,不得不拱了下手,虚心求教道。
“殿下满腹的思绪,恰如这已满的茶碗,陈某纵使有言,殿下能装得进么?”
陈子明瞥了李恪一眼,慢条斯理地反问了一句道。
“小王汗颜,还请子明为小王指点迷津则个。”
被陈子明这么一说,李恪这才醒过了神来,敢情先前无论陈子明说了甚,他都不曾真往心里去,这不就跟茶碗已满,却硬要往里倒水是一回事么?
“水满则溢?何也,是水多了么,差矣,不过是杯小了罢,譬如大海,虽万流汇入,何时见其溢也,所谓有容乃大,不外如此,殿下既有大志,当知虚心纳谏之要,今,权万纪既是好谏言,殿下姑且听之又何妨,合用且能大利于百姓者,用之;不合时宜者,听而置之,何惧之有哉?前有益州之归心,今又能得鄂省大治,此天赐殿下之良机也,岂不闻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么?”
这一见李恪终于是警醒了过来,陈子明也就没再敲打于其,而是言辞恳切地为李恪谋划了一番。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某知晓该如何做了,只是朝中……”
李恪到底是个极聪慧之辈,陈子明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他自不会听不懂,不单听懂了,还在此基础上引申了一把,只是突然又想起光有百姓的归心似乎并不足以保证他大志能成,这便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俗话有云曰: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此事还须得从长计议了去,殿下只管按着步调走,多选贤任能也就是了,至于朝中之事么,还不到大动之时,姑且先就这样也好。”
尽管李恪不曾将话说完,可以陈子明之睿智,又如何会不清楚他想问的是甚来着,左右不过是担心朝中无人,纵使出现了机会,他也难抓得住,对此,陈子明自是心知肚明得很,可要说到解决办法么,陈子明虽已是有了腹稿,却显然不到揭蛊之时,他自是不愿说将出来,也就只是虚言宽慰了李恪几句。
“嗯,朝中之事就拜托子明了。”
李恪也清楚凭他的身份,很难令那些顶级朝臣归心,也就没再去多想这么个恼人的问题,而是慎重其事地将此事交托给了陈子明。
“殿下放心,某自当竭力而为便是了。”
尽管自身不过也只是朝堂新丁而已,可陈子明却是有着足够的信心,也有着足够的手段能保证自身在最短时间里崛起,至于该如何培养一套班底出来么,他也已是有了些想法,只是事关重大,却是不足为外人道哉,哪怕面对着的是李恪,他也不愿说得太过分明,仅仅只是给出了个慎重的承诺……
“哼,几年不见,那小厮越发猖獗了去,偏偏宫里那位却有意大用于其,若其得志,断非朝堂之福,老弟一向多智,对此,可有甚妙策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陈子明这头正与李恪畅谈将来,却说侯君集也正自与殷元商议着对付陈子明之事,无他,太子那头居然递过了话来,说是陈子明大才,可堪大用,要侯君集等人稍稍容忍些,莫要与其彻底闹僵,这可就令侯君集火大了,将太子派来的心腹宦官打发走了之后,火烧火燎地便去了勋国公府,跟殷元秘密商量起了对策来。
“唔,此事说起来其实也不算难事,某倒有一策,或可令其难有作为可言,只是还须得诸多方面之配合,非某独自能成事者。”
若论与陈子明之间的私怨,殷元可比侯君集要高出了不老少,无他,殷家与陈子明之间乃是不死不休的死仇,压根儿就没化解的可能,他打压陈子明之心只会比侯君集更强烈,而绝不会更弱,早在得知陈子明即将回朝任职之际,殷元便已开始绸缪着打压陈子明之计较,只是少了个契机,一时不曾发动罢了,而今,侯君集既是问起了,殷元也就起了跟侯君集再次合作一把之心思。
“哦?老弟有甚妙策只管直说,但消侯某能办得到的,自当竭力!”
侯君集愁的只是没法子对付陈子明,这一听殷元处有着锦囊妙计,精神顿时便是一振,紧赶着便先表了个态。
“很简单,此獠不是任了工部侍郎么,那便在这上头做些文章也就是,某以为……,如此,自不愁不能将之赶出朝堂,不知侯兄以为如何哉?”
侯君集既都已是如此表态,殷元也自不会卖甚关子,这便将早已谋划好的策略娓娓地道了出来,直听得侯君集眼神狂闪不已。
“哈哈哈……,好,那就这么定了,你我分头努力,管叫那厮吃不了兜着走!”
侯君集只略略一想,便已认定殷元的计划可行,顿时便乐得哈哈大笑不已,无甚犹豫地便下了决心……